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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回忆过房爷、过房娘(知青过年往事)

jellybean 2024-04-19 11:33:35 往事回忆 128 ℃ 0 评论

两个普通家庭的奇特交往——回忆过房爷、过房娘

原创:盛文秀

「知青往事」回忆过房爷、过房娘(知青过年往事)

一对老夫妇。(图片来自网络)


上海本地人有攀过房亲的习俗,让自己的孩子称呼对方夫妇过房娘、过房爷(即北方人称呼的干娘、干爹),以使两家关系更亲近、走动更密切。上海郊区也有叫“寄娘”的,意思都差不多。


这些年我们兄妹聚在一起,已经很少提及我们的过房爷、过房娘了,毕竟他们离世已经40多年了,我们孩子的孩子也上学了……可是每当逢年过节聚会在母亲家里,聊起江湾镇西街那些旧事,过房爷、过房娘的身影便在我童年的风景里活泛起来:


他们蹒跚着步履,相互搀扶,走在江湾镇崎岖不平的石板街,走在六七十年代物质匮乏的岁月,走在文革屈辱卑微的暗处,走过了短暂和寂寞的一生。他们如岁月里的一粒微尘,消失在小镇人的视线里。


我的母亲是无意攀过房亲的,母亲平时待人热心又乐于助人,但她崇尚“淡如水”的人际关系,有些事情的形成往往是一句闲话的由头,也有母亲心肠软的缘故。


过房爷、过房娘膝下无子嗣,问过母亲,母亲说过去人大多家里穷,也不兴去医院做检查,反正过房娘没有生育过。我们的母亲,自打十九岁嫁到江湾来,赶上解放后政府鼓励多子多女的大时代,她和左邻右居的妇女一样,比拼着生育泛滥,三十几岁的年纪,诞下了三男三女我们兄妹六人。母亲为诞下多张吃饭的嘴而发愁,过房娘却一个孩子都捞不着。生孩子这件事上,两家的妇女都走了个极端。印象里,母亲整日忙得马不停蹄,过房娘却悠闲地袖拢着手,站在街旁望风景。


母亲和过房娘都羡慕着对方。过房娘见我们家的孩子,如田地里的麦苗儿,见风长势茁壮,羡慕之余生出丝丝凄凉。


过房娘家与我家近邻,住在我家隔壁弄堂的北边,她从镇上回家必然经过我家门口,日日踏进这片喧闹之地成了必修课。她抱抱这个逗逗那个,欢喜的眼神被童趣吸引。我家的孩子在过房娘的慈爱里多了几分润泽。有一天,过房娘抱着我的小姐姐,黯然地自言自语: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母亲突然心肠一软,也没有和父亲商量,一念之下就把小姐姐过继给了他们。


母亲是沉稳谨慎之人,她不会把亲生女儿送给人家,小姐姐仍然住在我们家,只是名义上的过继,只图心理上“分 ”一个女儿给他们,让他们拥有一个“过房囡”,膝下不那么冰凉了。


于是小姐姐就天天喊他们过房爷、过房娘,喊得他们心里的冰雪融化了……小姐姐蛮有福气,转眼多了一房“爷娘”。渐渐地,我们家的其他孩子也跟着小姐姐喊,喊他们过房爷、过房娘,喊得那么亲切顺口,这么说来,这门过房亲,不是过继一个小姐姐,而是六个孩子都“过继”给了他们,对于这对中年夫妻,是多大的荣耀!


我佩服母亲的智慧,攀亲这件事使两个家庭相得益彰。但我没有想到,一句话的攀亲,使两个家庭走过了二十多年风雨岁月,不离不弃,最后小姐姐还为两位老人出殡送终。


对于这门过房亲,过房爷、过房娘都是认真的,自此他们称呼我的父亲“阿哥”(之前称谓盛先生),我的母亲“阿嫂”(之前称盛师母)。我的过房爷、过房娘是一对什么样的夫妻呢,说来请不要见笑。


过房爷是个残疾人。在我童年的印象里,他始终没有年轻过。过房爷不仅人长得老气,还得了一种抖疯病(现代医学称为帕金森综合症),整日处于狂乱地颤抖,和人说话就像坐在颠簸的车子上,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


听邻居说,过房爷在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上战场看到死人太多,生性胆子小,神经受了刺激,回到营房就颤抖不已,后来就没有好过。


解放后政府照顾他残疾,分在菜场看看摊位。贫病交加的过房爷三十多岁还是光棍一条。熟人把逃难(安徽农村水灾)来上海的过房娘介绍给了他。


过房娘年轻时长得还算周正,皮肤雪白,梳着光光的盘头,眼睛亮亮的蛮有神(曾见过过房娘年轻时的一张小照)。嫁给抖疯病的过房爷,过房娘是不情愿的,但逃难到上海的过房娘无依无靠,别人劝她,跟了过房爷,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回到灾区能不能活命还说不好。


过房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想了几天就留下了。过房爷身有顽疾底气不足,怕过房娘一时权宜之计,过上一段日子再跑掉,就把她当个小孩养,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过房爷花掉手里的积蓄,买了过房娘喜欢的吃的穿的用的,过房娘从小到大也没人这样待她,活泛的心收了回来,留在了长相老气又有抖疯病的过房爷身边。母亲竟然说,过房娘是聪明的,跟着过房爷不会吃苦头,样样依着她。


过房爷是城镇居民,有菜场给他的一份工资,有粮、油、糖、布等计划供应,加上他的勤劳(看摊位之余贩卖果蔬),基本可以养活过房娘。


过房娘后来去郊区的农村做了农民,有过房爷的经济靠山,过房娘在农田干点轻活,挣一份自己的口粮。他们的状况也只能刚刚温饱。


攀了过房亲,这对中年夫妻真是把我们视如己出,宝贝宠爱得近乎超过我们的母亲。


记忆里,六十年代的无数个黄昏,过房爷蹒跚着脚步,从江湾镇东街走来,他是先不着急回家的,先走进我们的家门,和他的过房儿女们聚一聚,缓缓一天的疲惫。


他总是佝偻着身体,笨拙地跨过我家高高的木门槛,惯常地坐在门边的那把旧竹椅上,把随身的大竹篮放在了脚跟边。竹篮里始终藏着给他的过房儿女们的零食:鼓鼓的一纸包油枣,几块粢饭糕、油条,或是深褐色的老菱角、又甜又咸的盐津枣……


为了不张扬,他会用一块污迹斑斑的布覆盖着。年幼的我们,围在他面前,渴望着贫困年代稀有的一点馈赠。过房爷颤抖着手,费力地从他身边的提篮里取出零食:“小弟……秀秀……阿妹……”


我们依次走向他,他的手是黢黑的,贩了一天的菜没顾上洗洗,污脏的指甲缝里藏垢纳污。不堪目睹的黑手,颤抖着把人间的美食递到了我们的小手心。


此时的过房爷,他坐着,我们站着,我们是一般高低。他的眼神是兴奋和满足的,在他的过房儿女面前,收获了作为“爷”的一点自豪!


夏天里,过房娘会买冰棒给我们吃。一人一份,过房儿女一个也不会少,开销也蛮大的。卖冰棒的敲击声近了,过房娘宠爱地问道:“想吃啥样的,自己去拿!”我毫不迟疑地报出要吃赤豆棒冰。


过房娘也买过雪糕给我们吃,但次数不多,因为冰棍4分钱,雪糕要8分钱。一次冷饮开销,花了他们几天的菜钱。吃冷饮的场面是欢乐的,过房娘的脸上带着满足,她穿着补丁连连的旧衣衫,请客她的过房儿女们吃冷饮。邻家的孩子垂涎三尺,回家纠缠母亲去了。


六十年代大多数家庭都处于贫困,过房娘的穿衣有着她的特点,一年四季她总爱束着旧围裙。大年初一,母亲见过房娘穿着新棉袄,腰上仍然束着旧围裙,母亲忍不住揶揄道:“过新年了,还忙个啥,围裙解了吧!”


过房娘羞怯地捂着围裙:“束惯了,拿掉了难为情!”。


过房娘为穿新衣服感到难为情,我真的不能理解。她要用旧围裙遮一遮,怕邻居揶揄她,穿这么光鲜,进城串亲戚呀?


过房娘在上海没有亲戚,过房娘从来没有提及老家的人和事,也许跟了过房爷这么个人,也就什么也不想了。也许那场水灾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有时菜场收摊晚了,过房爷来不及给我们带零食,他挎着的提篮里,盛着一块豆腐、几棵青菜,丑陋的老茄子,摊位上卖不掉的“起底货”。


过房爷照例把我们喊到跟前,从他的黑布棉袄口袋里摸索出几枚硬币,有面值一分二分的,也有五分的,过房爷颤抖着手,把那些分币放进了我们的手心。


不大功夫,未等捂热的硬币已换作一星半点的零食,填进了淡出鸟来的小嘴。当我们踏着欢步返回家时,过房爷已然靠坐在旧竹椅上睡着了。


早晨四五点钟他就出门了,这个时候,过房爷是疲倦了,他要打个盹,这一刻他的身子是安静的,停止了狂乱地颤抖,像一座黑色的雕像,在暗淡的暮色里折射着慈爱的光辉。


弄堂民办小学。 叶雄/ 画


几年后,我和小弟都上小学了。我们家住着爷爷辈传下来的二层楼房,客堂面积大,同学们爱在我家开学习小组。见我们学习之余嘻笑打闹,过房爷看得出神入化。


同学们好奇地盯视着我家的常客,见他一刻不停地狂乱颤抖,残疾的左手萎缩在腰间,五指紧闭像一把打不开的锈锁。


过房爷见一群孩子盯视他,好像受了刺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神色羞涩,自嘲道:“真是……人来疯,平时不这样……呵呵呵……”


过房爷为自己的抖疯病而恼火,他无法控制自己,他的脸上全是痛苦,那一场要命的战争,毁了过房爷的一生。但他分明在笑,嘲笑自己不识相,让我的同学们笑话了。


那一刻,他的笑比哭还难看,令我心里难受无比!也有同学好奇:你们,认他做过房爷?为什么啊?是啊,以我们家的社会地位、经济条件,外人看上去是不般配的,但实际却是两家的“珠联璧合”,可见我的母亲多么与众不同。


母亲小小的身材却有着宽宽的胸怀,处事有过人智慧。母亲让我们喊过房爷、过房娘,我们这些孩子,一个个在过房娘的怀里抱大,保姆哪有这份“滋肉”(母亲的浦东话,贴心的意思)。另则母亲也可名正言顺地帮助他们,他们也不会处于尴尬,因为两家是攀过亲的。


既然小姐姐是正宗的“过继”(我们兄妹属于“买一送几”的搭配),所以每年的除夕,要有一个仪式,即小姐姐去过房娘家吃一顿年夜饭。这件事两家都不会忘记。


一年仅有的一次,母亲只允许小姐姐一人去,其他孩子是不让去的。母亲让小姐姐带上一份礼物,基本是过年半成品的菜肴,怕增添他们的负担。小姐姐一人去就代表了,就算他们请过过房囡了,也是有面子的事。


其实,过房爷、过房娘不比我的父亲母亲年长,因为长相老气显得年长,可他们称我父亲“阿哥”,称我母亲“阿嫂”,现在想来他们已经淡化了年龄,以示尊敬我的父亲、母亲。


同样,在我的父亲母亲面前,在他们的过房儿女面前,他们收获了别处难以获得的尊重和抚慰。在他们残缺的精神世界,浸染了我们全家的温情和理解,由此,也让孩童时期的我们,懂得善良为人、平等待人的 道理 。


面对一群吃着过房爷零食受着过房娘宠爱的孩子,母亲心里颇有过意不去。除夕前,母亲把过年用的烧熟的大菜(鸡鸭鱼肉等荤菜)各留下一份,让他们带回家去。


忙碌的母亲还要为过房爷拆洗棉袄棉裤。过房爷穿了一冬天的棉袄棉裤油光铮亮,脏的就像剃头店的刮刀布。母亲用一盆浓浓的碱水,把脏衣服泡下,再用硬板刷刷,把那些老污垢刷下来。母亲的手被冰冷的水浸得通红,母亲为过房爷洗干净衣服而高兴。


“他们宝贝你们的,自己不舍的,省下给你们吃……”母亲内心存在感恩,她又说,过年了,过房爷要穿得干干净净,唉,没有子女的苦命人!母亲对他们充满 了怜惜。


每天的傍晚,过房娘来接过房爷回家,必是提着两只空热水瓶,我们家自砌的煤饼炉灶,有两个孔眼,母亲为他们冲好开水,晚上两人的洗漱全指望上了。每天冲开水这件小事,延续了二十多年。


有时,过房娘端着半锅干硬的籼米饭,要在我家的煤炉上煮泡饭。我家的炉灶是不空闲的,七、八口人的晚饭等着煮,但我们的母亲,总把自家的生米朝边上一推,先尽过房娘烧晚饭。等到过房娘家的籼米饭煮成了米粥,满意而归,天已经擦黑了。母亲从来没有怠慢,也不许我们面露愠色。


我上小学六年级时,文革开始了。哥哥姐姐参加学校红卫兵,去了外地串联,我和小弟停课在家,乐得逍遥。有一天,过房爷从东街走回来,他前后挑着两只空竹篮,蹒跚着脚步,直接走进了窄窄的长弄堂。


过房爷今天怎么啦?这样匆忙回家,不进来和他的过房儿女聚一聚?第二天听邻居说,过房爷昨天在菜场遭批斗了,还被造反派摁低了头,让他交待罪行。过房爷站在台上不吭声,被造反派刮了耳光。


有人说他是国民党,说他贩菜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也有人说他偷菜场的鱼……这些传闻对我幼小的心灵打击很大,难以明辨真假。我的眼里过房爷是病弱之人,他靠劳动吃饭,你们造反派身强力壮,对于我的过房爷,怎么下得了手?还沾污他的名声。


其实偷鱼之说是诬陷,人家摊位上视他残疾人可怜,偷偷送给他的鱼、肉,都是卖剩的“蹩脚货”。我为这件事伤心和愤怒。突然之间,我发现过房爷在我的内心,有着重要的位置,我早已视他为自家人,不容别人沾污、伤害我的过房爷。


自此以后,过房爷更加沉默更加孤独了。他依然从江湾镇东街回来,路过我家门口,给我们带来一点零食,但他不再跨进那个高高的门槛,就停留在门外,把零食递给我们,就像每天要完成的必修课。他是怕他的国民党历史问题的污点,牵连到我家?风雨飘渺的岁月,人人自危。


16岁那年,我去了黑龙江瑷珲县插队落户。过房娘得知后,哭了好几回,比我母亲的眼泪还多。临行时过房娘送我两双厚袜子,她说那里天冷用得着。


还问我,会不会冻掉鼻子?说这话时她眼里全是泪水。思念故乡,家信中会时常提及过房爷、过房娘。母亲回信说,它们蛮好,还是老样子。过了几年母亲说,过房爷提前病退了,菜场照顾还让他看门,多发一份补贴。


记得过房爷退休前来向母亲讨主意,退休好呢还是退职好?当时的政策可以自由选择。母亲眀事理,让他选择退休,每月领一份工资有保障 。对于经历过旧社会通货膨胀的母亲,认为退职一次性给的钱 日后有风险。


1971年冬天,我下乡黑龙江后第一次回到上海探亲。那天下午,弄堂里有人跑出来告诉母亲,过房爷死了。我很惊诧,好好的过房爷怎么就过世了?母亲也很意外,拉上我一起往弄堂里赶。


过房爷是脑溢血猝死。他坐在马桶上,去的很快,没有太大的痛苦。过房娘的天塌了,他嚎啕大哭,茶饭不思,她反复说,吃午饭时人还好好的,吃了一碗籼米饭,吃了半碗白马肉(过房娘把豆腐叫作白马肉)。贫困了一辈子的过房爷,带着一碗籼米饭,半碗“白马肉”上路了。


我从东北带去的黑木耳、干蘑菇、倭瓜籽孤伶伶地堆在墙角,过房爷未及尝到一口,就和他的过房女儿作别了。


大概二、三年后,过房娘也过世了。这时我还在外地,母亲怕我难过,未在信上提及。回家探亲,小姐姐对我说起时,我突然哀从心涌,过房爷、过房娘才都五十多岁,一生没有享过福,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间。


小姐姐说,过房娘一生节俭,平时穿得补丁连补丁,落葬时烧掉的全是簇新的衣服。我猜想过房娘是想藏着等到老了穿的,可惜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收拾遗物时,在她睡的木板床的夹缝里找到了100元钱,10张簇新的面值10元的人民币,它们是过房爷、过房娘一生的全部积蓄。来吊孝的一位侄子,要把这笔100元“遗产”赠给母亲,说母亲照顾了他们大半辈子。


母亲没有接受,认为邻里之间照顾是应该的,还说要感谢过房爷、过房娘对她年幼孩子们的照顾爱护。他们租住的一间旧房子还给了政府。


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吃着他们零食,受着他们宠爱的小女孩已经做了奶奶,才想起用笔倾诉一份感恩情怀。


团聚在母亲家里(今年8月母亲在家安然离世,现在母亲的家也不复存在了),兄妹们你一言我一语,谈及江湾镇老街的旧事,童年的风景活泛了:黯淡的黄昏,过房爷从江湾镇东街走来,他是先不着急回家的,他是先进我们的家门,他要和他的过房儿女们聚一聚,缓缓一天的疲劳。


他,坐在近门的旧竹椅上,脚边的篮子里藏着我们期待的零食:一包油栆、几块粢饭糕、一堆深褐色的老菱角……他颤抖着黑黢黢的手,把那个时代的美味放在我们的小手心……整个童年,重叠了这样的画面;浸染了这样的色调;延续了这样的被爱……


过房爷、过房娘,他们像空气里的一粒微尘被人忽视,但他们是我童年岁月的一座雕像,残缺而不堪,却幽幽地折射出慈爱的光芒。落笔回忆,竹篮里那些林林总总的零食,已凝化为苦难岁月的甜蜜,成了不可复制的珍贵……

原创:盛文秀

来源:新华路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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