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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小河

jellybean 2024-04-17 16:54:56 故事摘抄 828 ℃ 0 评论



短篇小说:小河

小河

原创:精品文学 短篇小说

一 刘一澤著

啊,童年的小河

我们在凤凰家前面的小河中洗澡,河的两岸是晶亮的沙。

我们在凤凰家前面的小河中扎猛子、藏猫猫,我们看谁在水中潜伏的时间最长,我们看谁在水面游得速度最快,谁孬种,谁就会被大狗这家伙连续的长时间的按进水里面去,玩儿,也是分胜负的!

小河水、真好的,

从南来了个卖枣儿的;

卖的枣儿、真甜的,

从南来了个磨镰的;

磨的镰、真快的,

从南来了个卖菜的;

卖的菜、真青的,

从南来了个放鹰的;

放的鹰、真高的,

从南来了个攒筲的(筲:一种用木板条箍起来的木桶);

攒的筲、不漏水儿,

从南来了个豁子嘴儿;

豁子嘴儿、会吹灯,

一吹吹了个王八听······

当大蛋二蛋还有大狗听到我在嘻骂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发疯的追我;那一次,我跳上岸,在我光淋着身子跑进凤凰家门的时候,我看见,红红的凤凰正站立在她家的院子里,冲我笑哩!

“你看我啦?”我身上滴着水问她。

“嘻!我啥都看见哩!”她见我光着屁股、一丝不挂淋着水的样子,她笑亮了眼睛,笑红了脸蛋儿,她笑羞了,迈开灵巧的小腿儿跑进屋子里面去了。

凤凰真俊呀!她忽闪着毛茸茸的黑眼睛,她那水艳艳扎着红绸结的发辫儿,她那扣得紧紧的红红的小袄,红红的裤,露出嫩脚背儿浅浅的绿布鞋儿和她那小圆脸上笑翘了小鼻子的模样······

我傻呆了。


爸不让我跟大狗他们在一起洗澡,他说我年纪小。

我多么想快快长大像爸那样强壮的身体啊!他全身红亮亮的,头高昂着,肩是宽厚的,膀背是平直的,腰胯是粗壮的······他穿一件紫红色的小裤衩儿。

“妈,给我也做一条红裤衩儿吧?”我央求着妈妈。

妈弯下腰,用手擦净我的小泥脸儿,笑了说:“儿子,你还小哪!”

“妈,我比爸的肚脐眼儿还高啦?”

妈说:“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妈一定给你做一条大红裤衩儿!”

“谁是我媳妇呀?凤凰是我媳妇么?”

“啊?”妈格格地大笑起来,她两手摸挲着我的小脸蛋儿,然后又用力抱起我,开心地笑着:“哈!妈都抱不动了,这么小就知道要娶俊媳妇了,这小子真是长大了呀!”

我多么想穿爸那样红的红裤衩儿啊!说不定凤凰早就穿上了呢?把外面的长裤脱下来,兜在屁股上还有一层紧紧的红红的小裤衩儿,那是多么帅气啊!



妈决定带我去小河中洗澡了。

我们从凤凰的家中穿过去,凤凰妈也去了。她不让凤凰去洗澡,她说她不会水;妈妈让我和凤凰在岸边玩,妈不让我和风凰跟大人们在一起洗澡,也不让我和姑娘们挨得近,姑娘们和婆娘们洗澡也是拉开一段距离的。

当所有的女人们都脱光衣服的时候,太阳溜进了河西两岸的柳树林中,天空一片火烧云,河水里跳荡着碎碎的金花;我们的眼睛忍不住的看,女人们的身体是多么柔润啊!像一团团散发着光晕的荷,又像亮白的圆月渲泻的光。

所有的女人都在笑,锁儿妈、柱儿妈、凤凰妈、大蛋妈、还有大狗妈叫白麻子。我早就忘记了妈妈对我的叮嘱,和凤凰高兴的嘻笑着在距离女人们很近的岸边脱了衣服,清透的河水在我俩的膝盖上面欢快地流过;凤凰的身体光光的,滑滑的。她的胸脯也是嫩嫩的,平平的;她没有她妈那么大还白还胖的奶子,只是和我一样,在胸膛两边长出两个浅红色的肉点儿。我总是忍不住的望她,她腿叉儿明显比我凹陷许多,她看我看她,忙羞涩的把身体蹲到水里面去,清澈的河水把她的腿叉儿间映透得模糊了;我很心疼她,难道她尿尿的地方不怕灌水么。

我心里还心疼大蛋二蛋妈,我看她胸前的奶子是那样长;先前,人们都说她的奶子像两只油车壶似的(一种栓挂在木轮车旁给木车轴蘸油用的长圆型缸釉质的瓷壶)。我总担心她是否因为走路过急而甩落到地面上去?我看见她给二蛋和三蛋喂奶的时候,总是把胸前的奶子甩一只到肩上去,二蛋在她背后站立着吮,三蛋儿则躺在她的怀里吃。我猜想大蛋在小的时候,一定也是和二蛋这样吮的!大蛋在妈妈背后吃,二蛋在妈妈胸前吮。

我从心底里厌烦大狗妈白麻子,她脸儿又白又嫩又有些麻,个儿比我妈高。大狗爸早就死了,大狗在她的管教之下,不是爬墙就是上树;每天下工回来,全村庄里都听得到白麻子追赶着大狗喳喳地打。大人们常说:喳喳雀不得肉吃!大人们还说:冷笑热哈哈,心眼儿有八十;可白麻子说起话来总是喳喳喳,大笑起来又总是哈哈哈!谁愿意听白麻子那让人讨厌的喳喳喳和手舞足蹈的哈哈哈呢?

现在,大狗妈脸上的麻子看不到了,她披散着头发,光白着身子,娇嫩的红脸蛋儿哈哈地大笑着,她骑在大蛋妈那肥亮的脊背上,她和几个婆娘一定要把大蛋妈胸前坠下去的两条长长的奶子,扯到背后打一个结,她还要大蛋妈坦白,她跟大蛋爸睡觉的时候,是否把两只奶子系在大蛋爸的腰里?她扯开嗓门儿叫嚷着:“比我们凭空多长出两条胳膊,用四只手还有俩腿搂着,是多么尽兴和舒服啊?”

姑娘们的头发也披散开了,她们在婆娘们的一侧嬉戏着,谁也不知道她们在捉闹着什么?现在,回想起那样的时刻,我怎么能在那么多野性的女人中间洗澡呢?她们怎么允许我这个蒙头呆脑的小子在她们全裸的青春的白亮的湿滑的身体旁嬉戏呢?那真是人间最美妙的风景啊!那真是天河中飘浴的仙姑呀!那娇媚的脸,白嫩的肩,妖柔的腰,圆润的胯······

婆娘们也聚拢在一起,她们比试着谁的身体最美,谁的皮肤最白?谁的屁股最圆?谁的奶子最大······她们像一尊尊曲线弧形的琴,又像是一群在水中舞动着的妖······

凤凰妈的身体是最美的,她腰柔柔的,腿长长的,她胸前耸起来的大奶子,像一双倒扣过来的大白碗,白嫩嫩、颤悠悠,她们说凤凰长大也和她妈妈一样,一定是一个迷人的小妖精;锁儿妈的奶子,像一对刚出屉的大馒头,虚腾腾、黄酥酥;柱儿妈的奶子像正在成熟了的白玉瓜,圆椭椭、乳皎皎;她们说妈的屁股最圆,说妈的奶子像敲锣打鼓时的钹,弹弹的、凸凸的,爸吻的时候一定会乒乓有声;她们说白麻子的皮肤最白,奶子最软,她们说黑皮溜秋的大狗,决对是差了种,从哪儿都看不出是白麻子生养的;她们还说,大蛋二蛋妈的奶子像胸脯子上多生长出来了两条腿,只可惜这两腿中间没有眼儿······气得大蛋妈不知是哭是笑的吼着嗓子叫:“这群养大汉的!明儿个我买俩大叫馿来,给你们都配上,看你们还浪不浪?”

白麻子立时托起自己那像白凉粉一样的软奶子,喳喳地叫:“那敢情好啦?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快把大叫馿牵来吧,来一个也该轮到我骑骑啦?”

妈也跳起来喊:“那也该选一选呀?”

白麻子又手舞足蹈地叫:“我就选上大虎子啦!你看他,肩宽腰细,必定有力······你看他,屁股黑红,干仗先锋······哈哈哈!”

哎呀!我爸就叫大虎子呀?白麻子养汉咋能找我爸呀?她咋看见我爸的屁股是黑红的呀?我虽然不知道女人养汉是怎么一回事情,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句骂人的话呀?狗日的白麻子!我看见妈妈和白麻子突然拥扭在一起,她俩在河水中摔跤啦?

婆娘们嗷嗷地欢叫起来,姑娘们也光白着身姿挤拥过来,每个人都扯咧开嘴巴嘻笑着;我看见妈和白麻子的头发粘结在了一起,两对嫩白的大肥奶子也挤拥在一起;她俩手扭着手,腰别着腰,在水流波动的光影下,她俩高翘起的大白的屁股在水平面一个劲儿的扭,弯弯的白腿在河水里面一个劲儿地旋。我担心妈妈一定摔不过白麻子,我看见光溜溜的凤凰,不知在啥时候,已经穿上了红红的衣裤,正站立在晶亮的河岸上,像一团燃烧的焰······

我决不能让妈妈跌倒!我决心把白麻子这狗日的摔倒在河水里面去!我极快地潜下水,伸出的手掌,不知怎的竟挨近白麻子那隐蔽的正在用尽全力叉扒开的大腿,感觉提醒我,我应该躲开!我不能从下边撕扯白麻子······可我觉得,妈妈的大腿已经倾斜啦?就要跌倒啦?管她呢,我发狠地抓了白麻子一把,我觉得手掌里似乎有了毛茸茸的东西······“哎呀······!”我听见白麻子像杀猪似的,或者像挨刀割一样的在我头顶上嚎叫起来;紧接着,哗啦的水声,四脚朝天她让妈妈给摔倒了。当我从河水中钻出来的时候,手忙脚乱的白麻子竟按住了我的头,她使劲地揪起我的小鸡鸡,满河面上都响荡起她那高亮的嗓门儿,她像妈尖叫着,她像所有光白着身子的婆娘们和姑娘们尖叫着:“哎呀!都七八岁了!谁让你跟我们洗澡的啊?我非把你这个狗杂种的小鸡巴拽下来不可!哎呀, 他把我的x毛都抠掉啦······!”

“哈哈哈······”

“格格格······”

“嘻嘻嘻······”

······

在女人们的哄笑声中,在凤凰嬉笑我的眼神中,我仓惶冲上岸,羞愧地抱起衣服就跑。我恨白麻子,我恨我自己!七八岁了,怎么能做出这种让大家耻笑,让凤凰耻笑,让我母亲感到被耻笑的事情呢?可是,傻傻的凤凰竟气喘吁吁地追随在我的身后,“泉子哥,泉子哥”的叫着,一步不落地跟着我逃跑了。



几年以后,我从一个不更事的孩童长大成人,我离开了这金子般的小河;凤凰也长大了,她出落得就像清水中的芙蓉、绿草中的红花一样。我从心底里珍爱于她。我向所有认识她的人发誓:我终生非凤凰莫娶,一直到老;凤凰也深深地爱恋着我。她向所有求爱与她的人宣言:她非泉子莫嫁,一直到死!我给他写信,郑重向她求婚。我一天有时只吃一顿饭,节省下钱来,为她买只有在大城市里的女孩子们,才刚刚时兴穿起的红裙子,印着兰花花的薄尼龙袜子,各种色彩的发卡和五彩缤纷的扎头飘带,最风流浪漫的女士皮鞋······

凤凰也无数次的给我写信,她寄给我精心为我编织的红绒绒的毛线衣,锦绣鸳鸯的彩色枕套,捧着爱心的青春留影,写满甜言蜜语的生日贺卡······

我钟情于她,我日日夜夜思念她,我曾无数次的给她跪下,匍伏向家乡的地面,我亲吻供我学习和工作的书桌,好像这木桌的全身就是凤凰的全身一样;我祝福她年轻幸福,我祈祷她将来和现在都永远陪伴在我的身旁。

可是,后来······后来凤凰不给我写信了,她拒绝我千里迢迢寄给她不值钱的东西。我几次托人打听,传来的消息说:凤凰跟白麻子家的大狗睡在了一起;大狗在小河边开办了小化肥厂小造纸厂小炼铁厂,挣了大钱,凸起了草包肚,喜欢上了迷人的嫩凤凰。凤凰妈也变了心,她让小妖精跟大狗享了福,吃上了鱼和肉,全家人走路都坐车了。

传来的消息还说:白麻子不愿意她儿子拆散我和凤凰这门亲事,大狗不听她的话,白麻子就谴责凤凰妈属养汉老婆的,见钱眼开!她说凤凰不能为了钱,就把从小给喜欢的泉子扔了。她问凤凰:泉子是好小伙呢!他上学到国家工作,很了不起了!好姑娘要爱人才爱人品。她斥问自己的儿子大狗:好男人不能缺德!好男人要对家人、对社会有爱心!大狗说,我对谁也没有爱心,我就是爱跟凤凰睡觉!于是凤凰跟大狗住在了一起,睡得香香的,脖子上耳朵上都挂满了金的东西,一家人都吃的胖圆了。

我哭了;我哭什么呢?我哭自己的无能,我痛哭自己付出的情感。


我无法忘却自己的悲伤,无法忍受燃烧在自己心头这炽热奔涌,但已经被爱情抛弃的情感,我把凤凰几年来寄给我的爱情礼物和甜言蜜语,用红绸布仔细包好,带上它,我要用我真诚的心,用我胸中燃烧的激情,去跟她说明白:凤凰啊!我真心爱你啊!你为什么抛弃我?

凤凰不允许我走进她的家,那是在我小的时候每天都和她玩耍,居住在小河边的家。她阻拦住我,傲慢而妖艳的挡在她家的后门口。她穿一身蝶翼般的丝绸纱裙,轻轻的薄薄的短短的,她没有胖也没有圆,她真的很美;白嫩嫩的富有弹性的肢体和凸膨膨的乳房,很性感的从飘飘的粉红色衣裙中透露出来。

她鄙视我,黑茸茸的毛眼睛闪射出敌意,就好像我是一个心怀不轨,在夜深人静之时尾随她行走的路人,或者是曾经伤害过她的坏蛋!

“凤凰啊!我真心爱你啊!”我呼唤她。把她千里迢迢邮寄给我,被我用红绸布仔细包裹好的爱心礼物送还给她;她不理我,只是叉着腰,她的腰是柔柔的美美的,性感的臀部在她身后门旁扭动着;

“凤凰啊,你为什么对我变心!你到底为什么?”我哭了似的责问她。

村里人都跑来了,有许多人甚至是从正在劳作的田地里奔跑过来的。他们都很关心,这一对青梅竹马爱恋年轻人之间的爱情大战;他们都想知晓,这个在外面从学校到政府工作的孩子和他在村庄里响当当的父亲,是否有能力解决和处理,摆在他们面前这受辱而又难堪的问题。

怕打架,母亲战战兢兢挤到我跟前来了。她抖颤着身子,凄惶的眼睛里闪出哀求我的光,“泉子回家吧!”她拉扯住我说:“咱跟她们不是一路的。”

爸爸来了,很平静,他对我说:“回家吧,儿子!爱有尊严,也是互相的!”

“啊哈!是泉子回来啦?泉子回家怎么不来看我啊?”距离老远,白麻子那高亮的嗓门儿已经喳喳地传过来了。我看见人们已经为她闪让出一条路来;真的是白麻子!她响亮的嗓音还在高扬地吵嚷着:“泉子可真是好小伙儿啊!泉子可是有出息的人啊!”

随着话语,我看见白麻子朝我走过来了。她老了么?在我的记忆中,先前,她白晰的皮肤现在显了黑,过去的黑发已经露了白,白净的麻脸已不见粉润的红,红嫩的嘴唇也已经消了色······

现在,她脸上的皱纹增多了,胸前的奶子下垂了,不过,她身板儿还硬实,走路还像风车似的。她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个遍,然后,用手摸了我血气方刚的脸,又转过身去,冲鄙视我的凤凰说:“泉子有出息!大狗比不上泉子,你也配不上泉子!”

我神情紧张地戒备着白麻子,我从小就讨厌这个说起话来喳喳喳,大笑起来心眼有八十的女人;是她的儿子大狗,把我相恋了几年的凤凰抢走的。

两辆黑色的娇车驶来,汽车是颠颤着大胖奶子的凤凰妈打电话叫过来的,铁黑着疙瘩脸的大狗来了 。他膀大腰圆,很有一股霸气,他眼球周围充了血,从他身后的汽车里又钻出几个恶眉怒目的人。大狗是远近闻名的暴发户,走到哪儿都带着他的保镖,看样子是想教训我一顿吧?现在,他滚圆的肚皮就像一面牛皮大鼓似的,在他两根粗肥的肥腿上腆着,要不是被腰带紧紧勒住肚皮上面,那个和鸡蛋一样大的肚脐儿,他那摇摇欲坠的大屎包肚子,非从他的大粗腿上面滚落下来不可。

该来的人都来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看着我,我打开用红绸布包裹着的爱情礼物,双手举起凤凰为我编织的鲜红色的毛线衣,举起凤凰为我祝福过的生日贺卡,举起我一直都舍不得枕用的绣满红唇的彩色枕套······我要让凤凰和乡亲们知道:对于凤凰赠送给我的礼物,我是多么珍爱,是凤凰变了心,我要把本属于她的东西,送还给她!我要看凤凰对我表示什么?

凤凰的桃色纱裙飘动着,翡翠绿的高跟儿凉鞋,在她的脚下发出哒哒地声响。她挨近大狗,娇媚的手臂挽起大狗那粗黑得翻卷起一层赘肉的胳膊,她鄙视的眼神看着我:“讨厌,一切都没有意义的!”她冲我说:“这不过是游戏而已,你咋像一个傻子似的当真呢?”

“啊?我讨厌!我当真?”我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衣物抛向空中,捶胸顿足大叫起来:“凤凰,爱情怎能游戏?你为啥跟我游戏?我对你可是真心的啊!”

“真心值几个钱?”她眯起眼睛看都不看我说:“真心能当饭吃么?我对钱是真心的!”

“凤凰,你践踏了我对你的情意!”我喊叫起来。

“你真傻!”凤凰歪起脑袋,长长的黑发飘洒下来,透露出她粉白娇嫩的脸颊。她睁大亮眼告诉我:“咱不过是写了几封情书,赠些礼品,这算啥情意?有多少生儿育女金婚银婚的男女,他们每天都在离婚、抛弃,情意是不值钱的!”

我遇见了我所不知道的凤凰,我了解了我所不了解的凤凰;我无言以对,我失败了。我思绪不出天生长着漂亮脸蛋儿的凤凰,竟说出这么自私狭隘的话来。

“啪!”一声脆响,是白麻子的手,冷不防打在凤凰娇嫩姻红的脸上:“缺德!谁让你这样说话的?”气急声高的白麻子嗓音响响地吵嚷着。

凤凰跌倒了,她披散开头发,地上的沙土沾污了她的红纱衣裙,沾污了她白净粉嫩的脸蛋儿,她歪扭着身子跌坐在地上:“你凭啥打我?我又没有嫁给你?”她哭闹着:“人活着谁都想有钱,有钱就有一切······泉子有钱么?大狗是千万富翁······谁有钱我嫁谁!我没有缺德呀······呜呜”

人们唏嘘起来,村民们围着孤独无助的我,观望着站在我身旁一言不发的父亲,惋叹着在地上哭泣的凤凰,又偷眼窥看大狗的脸色;有几个男人女人跑了过去,扶起跌卧在沙土中的凤凰,是我错了还是凤凰错了?人们谁也不说。在这一场爱情角斗中,在关系到人们情感、关碍到人们的脸面和相互利益的冲撞面前,村民们无法说清和表露、该同情谁该憎恨谁。

母亲哭了,我理解这无用的哭声;我不应该寻找凤凰,对于一个已经不再爱我的姑娘,我应该斩钉截铁地把她忘掉。父亲说:“回家吧儿子!去穿红的有挂綠的!”

母亲淌着眼泪,拉扯我的胳膊哭泣说:“回家吧,儿子,咱人穷志短啊!”

“人穷志不能穷!”我看见满脸怒气的白麻子竟向我母亲叫喊起来:“贫寒出义子!这是古来就传下来的;现在的人眼虚了,人心坏了!”她吵嚷着质问她的儿子:“大狗,天底下好看的丫头有的是,你为啥娶一个整天只想着你钱的人?”

“你真的不是我的亲妈呀!”谁也没有想到,舔着圆肚皮的大狗,竟冲他母亲白麻子吼叫起来:“你为啥总挑拨我们的婚姻?”

“你为啥总倾向大虎子?”抚慰着女儿的凤凰妈见大狗发了脾气,也冲白麻子叫嚷:“我女儿就是跟你儿子睡觉了!我家凤凰就是看上你儿子大狗的钱了!你当妈的胳膊肘儿咋往外拐啊?”

白麻子说:“他早死了爹,缺少教养,我就是要给他娶一个有教养的女人来管教他!”

“谁他妈的也管教不了我!”连他妈都敢骂的大狗竟冲到我面前,他看都没看我父亲一眼,伸手就抓起我胸口上的衣服,瞪大充血而吓人的眼睛,恶狠狠地骂我:“你他妈的到底安的啥居心?你们父子俩为啥总在我们家的女人之间搅合?”

“对!不给他厉害的!他就不知道烧红的铁是热的!”大狗身后的打手们吵闹着,手中的棍子已经举起来了。

我听见自己胸口咚咚的心跳,我看见我周围的人们瞪大的眼球和惊呆的脸色,我不知道身材伟岸的父亲在白麻子家里搅合过什么?我更不清楚父亲和白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先富起来的腰缠万贯的大狗抢走了贪图富贵的凤凰,是大狗拆散了凤凰对我的恋情;不是我搅乱了大狗与凤凰的婚姻!我怒视着大狗几乎要杀人的眼睛,我害怕吗?我该不该为了这个艳美其外败絮其中,这个婀娜妖娆心胸冰冷的凤凰?而误了自己的前程来跟他决斗?我看见脸相扭歪的大狗已经抡起了拳头······

“打他!废了他!”打手们叫骂着拥过来了。

我挣扎着,本能的躲闪开脑袋,但我躲闪不开。大狗铁钳一样的大手死死揪住我,母亲扑在前头,双手紧紧抓住大狗那像棍子一样直捅我胸口的胳膊,她掰不动,她哀求他:“狗儿,婶婶求你,不要打你弟弟·······”

大狗没有理她,他抡起的拳头冲我的眼睛鼻骨砸下来了,而我的手脚却无力还击;大狗为什么打我?我到底招惹他什么?站立在我身旁的父亲为什么不来帮我?拥挤在我们周围的人们为什么不拥上来制止?

“畜牲!”随着白麻子的叫嚷,咚的一声钝响,大狗的拳头甩空了,他歪斜了好几步,抓扯我的手也放脱了,是白麻子,也只有白麻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黑白飘发的头颅撞向了大狗,大狗趔趄了几步,白麻子也扑倒了。

与此同时,父亲已经跳了起来,他劈手夺过正在向我头上打下来的木棍,一棍子打倒这个向我奔涌过来的歹徒,又飞脚将另一个家伙踢倒在地,然后,他像铁塔似的站立在大狗面前。好多人跑了过来。我蹲下身子,双手扶起麻脸上浸满沙土的白麻子,有两股殷红的血顺着她的鼻腔流淌下来:“大狗,你敢动泉子一下,我死给你!”她还在冲大狗叫喊着。

父亲没有说话,举起的木棍颤动着,只要大狗再逞凶作势,他就狠狠揍他一顿。

大狗被父亲的气势震慑住了,所有的打手也都歇了势,大眼珠子咕噜噜地看着大狗。

“你作孽啊!儿子!”白麻子哭叫着:“你横行霸道,你污臭了村里的河!大伙儿是要跟你算账的!”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也不敢说出,也估算不出喳喳乱叫的白麻子,竟敢说出这么几句最让大狗不能容忍的话来。

“谁他妈的找我算账?我先把他灭了!” 发疯的大狗暴跳起来,他撞倒我爸,撞倒搀扶着白麻子的人们,扯起跌坐在地上也就是生养他的母亲白麻子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从围护着她的人群中抛了出去,大骂着:“我作孽!我不管你他妈是谁?谁敢跟我作对?我就灭了谁!”

人们傻了。有几个人试图想用双手阻挡住被她儿子大狗摔过来的白麻子,父亲也扑了过去,晚了,像一个死人的尸体,白麻子重重的摔跌在地上,人们蜂拥过来······

像一块巨石砸向了大狗,是转过身来的父亲猛然将大狗扑倒,然后是左右开弓的嘴巴“乒啪、乒啪”的响声, “畜牲!羊羔跪乳狼不食母,你这个没有人性的杂种!你凭啥打你妈?她是把你从小生养大的妈呀!”父亲骑压在大狗那肥胖臃肿的躯体上,他发狠地打他骂他。

大狗被打晕了,头脸青紫起来。人们把体格伟壮骑在大狗身上的父亲拉扯开,把滚倒在地上的大狗,还有那些不敢再到父亲近前逞凶的打手们包围起来,搀扶住,劝他们离开;好些人已经抱起了白麻子,白麻子没有死,白麻子躺倒在他们的怀里。人们又能说什么呢?这边,大狗是她的亲生儿子,是腰缠万贯横霸一方的暴发户,是谁也不敢招惹的;那边,也只有父亲,据说和白麻子相好的父亲,在村子里说一不二的父亲,敢教训六亲不认残害他母亲的大狗。人们在等他说话。可父亲已经忘记了被他打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大狗,他在着急张罗车。

打手们簇拥着大狗和凤凰,没有人看他们,大狗在车里撂了话:“狗日的大虎子,你拐骗我妈丢我的脸,等有空我先把你宰了!”

鼻子和嘴巴都在滴血的白麻子醒过来了,她呻吟着,看样子疼得厉害,整个身子不能动了。爸不让人去化肥厂给大狗送信,租用来的汽车已经开来了,用棉被铺好,大伙儿抬白麻子躺卧在父亲的怀里,我们都去了县城医院,检查照相的结果,白麻子的一条胳膊脱臼了,肋骨断了一条,骨盆摔裂了。大夫们用石膏和夹具把她的胳膊大胯固定起来,只需静养,父亲陪在她的身边,大狗始终没有来······


许多年过去了,我不愿回首这一段往事;在我心中,我始终惦念着那个为救护我,拼尽全力一头撞向亲生儿子的白麻子,那个曾经被亲生儿子大狗抛向空中摔碎了骨盆的白麻子,那个······那个被她亲生儿子说和我父亲相好的白麻子······

许多年来,我没得机会回家;在路途中,我遇见过许多穿红挂绿的女人,但我从没有遇见过像我儿时的凤凰那样,似火焰似云霞,给我梦幻又给我创伤的姑娘。

这一年,我回到了家,爸妈的身体还壮。

“小河早就没了。” 我妈说:“锁儿妈死了,大蛋妈还活着,柱儿妈跟柱儿走了,大狗让国家逮捕了,凤凰离了婚······白麻子犟,儿子发财时不去,现在一个人过······唉!都老喽!”妈叨叨絮絮地说着。

爸说:“你回来了,把你白麻子大妈接到咱家住吧!上年岁了,一个人需要照顾。”

我没有吭声,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就白麻子救护我的行为,我早该报恩。可是,我时常猜疑,大狗谩骂她母亲时说过的,我父亲是否和白麻子相好?是否有什么不洁的关系?

爸再一次提高声音对我说:“去看望白麻子你大妈吧!人老了,总盼望着和小人儿们说说话呢?她时常念叨你呢!”


我独自徘徊,我想看见凤凰又怕遇见凤凰,这个曾经抛弃我又让我永远不能遗忘的姑娘,不!她现在应该是女人了,或许是十分臃肿的女人了。

我徘徊在堆满垃圾,流淌着臭水的旧河道上面,儿时的夕阳、绿树、小河、沙岸早已不见了;空间里,让人透喘不出呼吸的臭气熏蒸着我。眼前是被炸倒的烟囱、瓦砾、黑水和成群乱窜的耗子,破败的旧厂房里面,钻进钻出的狗和已经麻木了心脏的人们不知在叫喊着什么?

我忍受不了这儿的呼吸,我憎恨大狗和凤凰,这两个曾经在这儿恶霸一方财霸一方的人,我不想见到她们,我想走,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再走之前,我听从爸爸的话,决定去白麻子家里。

她大概有八十岁了吧,满头银丝、颤颤的,脸还白,麻子已经看不出了。粗密的皱纹深嵌在她显出不少褐斑的额头和嘴角,她腮凹下去,牙齿几乎掉光了,奶子瘪瘪的······可她眼里闪了光,一种孩子似的眼睛中的亮光;她凝望着我好久······好久才说:“你走的时候,那条小河还有······还好?”

“嗯,有······好······”我哑然。我说什么呢?谁都知道那条小河为啥不好?为啥就没有了的!是她儿子大狗和凤凰开办的小化肥厂,小造纸厂······是环境污染······我认定是这些。

是的,我再也看不见凤凰家前面,那条流淌着清澈河水的小河了,我再也听不到孩子们唱起的让我心醉让我嘻笑的儿歌了:“

小河水、流到家,

从南来了一个双眼瞎,

双眼瞎、来洗澡,

羞的你妈赶紧跑!

大狗也在唱:“

瞎子笑,秃子叫,

你爸是一个没牙落儿,

你妈让他来吹灯,

咈、咈、咈,

吹了半宿没睡觉!

······

“你到底出息了。”白麻子努力睁大她那昏蚀的双眼,嗫嚅着她干瘪的唇不兜风的嘴巴,颠颤的头看了我好久,说:“大狗不学好,嫌凤凰胖,又娶了一个十八岁的,你说,那丫头还在上学?凤凰离了婚,管大狗要钱······”

我真心感激白麻子她老人家这么多年还记得我,我感激她坦诚对我说出,她儿子大狗和凤凰之间的事情,她守了大半辈子寡,过了一辈子清贫的日子,理应跟着有钱的儿子去发威享福······

“大狗有钱的时候······您一直没有去他家住吗?”我问她。

“他不孝道!”她再次睁大眼睛望着我说:“他学坏了啊!他是他爸的败类!是你爸和我告发他的!国家早该惩治他!······他和上面好,他给他们钱······当官儿的屁护他·····”

我愕然!我不知白麻子的人生觉悟有多高?她竟然伙同我父亲状告自己违犯法律的儿子?她竟然把国家对她儿子的惩治说成是应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和道德层面,父为子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白麻子面对着我,或者说是对他儿子充满仇恨的人面前,毫不隐瞒的说出她亲生的儿子和乡长县长市长、官商勾结枉法纳贿的事情。

“是我和你爸领头告发他的!”她再一次重复着刚才对我说过的话:“我是他亲妈,我检举他,国家不能不管!”转过头,她望着窗外,颤动着嘴唇又说:“我恨他,可我心里又一直惦念着他,他再坏也是我儿子啊!他办了三个厂,挣了不少的钱。可他缺德!想的都是为自个儿享受。你说你是中国人,你就是不为国家分忧,你别坑害国家啊?他偷税,他骗国家银行贷款,十个亿啊!你说,他连他亲妈都打,他能不欺负老百姓吗······我怕他杀人放火啊!现在,他蹲大狱了,他平安了我也平安了,他伤了大伙儿的心,他毁了咱村前的河······”


在我回家的时候,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我给了她。

我看见白麻子的眼里淌了泪,那是滚流在白麻子老脸上,浸湿了褶皱的亮闪闪的泪。她不说话,也不再提起一辈子让她伤心,一辈子让她牵挂的正在监狱里服刑的儿子。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掌擦净涌流在我腮边的泪水,对我说:“听老妈的话,不要跟大狗学,人活着就要走正道,学真本事,给自己露脸,寻找一个疼爱你、你又疼爱她的人。不怕你笑话,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你爸,就是现在我也很敬重他;可你爸是有家室的人,我们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看着白麻子老眼里流淌的泪水,我能说什么呢?我怨白麻子?我理解白麻子么?我怨我父亲?我又能给父亲分忧多少呢?白麻子又说:“人活着,应该有爱!一辈子我都在寻找我心中的爱,我是多么渴望爱一个好男人,这个好男人也衷心爱我啊?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好命!”

我像一个孩子似的哭了,我擦不干眼窝里像泉涌一样的泪水,我为敢爱、敢恨、从不向命运低头的白麻子而哭,我为父亲一直敬重白麻子而哭,我为凤凰家前面消失的小河流水、沙滩、绿柳而哭;我决定:即使我不是一个富翁,也一定要敬送白麻子足够的钱,供养她到老;我忘不了在我小的时候,在村前的小河流水中和妈妈共同洗澡的白麻子,那个颤动着嫩凉粉一样的乳房,扭起白圆屁股的白麻子,那个说起话来喳喳喳大笑起来哈哈哈,那个嫩白的身子在水面上扭,弯弯的白腿在水下一个劲儿旋的白麻子;我还想:如果我是一个作家,一位有真才实学的作家,我一定要把这些忤逆儿子对母亲的不孝,和所有母亲的慈悲写出来。我要让所有缺失德行的人们,在看到我写的这些文字的时候,都感受到做父母的艰辛和做儿辈的责任。让所有人想到对父母的感动和对老人的报恩。此时,在我胸中,我又升腾起这样一幅画面:假如说我是一位画家,一个著名的画家,我一定要截取小河中那最醉人的时刻,描绘出一副比土耳其浴室、比雷诺阿浴女、比三美神、比大宫女······更为动感和绚烂的图画,献给白麻子,献给妈妈,悬挂在她们的房间,悬挂在我们中华民族的绘画长廊······

我要美化世界上所有善良的人们和所有有道德的人们。在中国,在我的故乡,有一条被污染了的河流,就是这条被人们毁灭了的河流,曾经涌跳起橘红色的夕阳,波动着清凌凌的河水,涌荡了两岸金亮亮的沙;

也就是在这晶亮亮的河水中,有七八个大白羊似的女人在比试奶子,有十多个嫩玉笋样的姑娘在嬉戏,有两个扭着白亮屁股的女人在嘻打······

也就是在这金波碧透的河水中,所有围看这两个女人嘻闹的女人们,所有像玉那样洁、像脂那样润、像蛇那样柔、像花儿那样淫的女人们都在笑,她们笑咧开大嘴、笑流出眼泪、笑亮了白嫩的红脸蛋儿,她们笑耸起迷人娇嫩的胸;她们笑湿了长发,笑扭了腰肢,笑歪了白圆的胯······




作者:

劉一澤又名刘继春

1999年鲁迅文学院文学专业创作班学员

作于1999年10月

鲁迅文学院统一作文题目《小河》

改稿于2009年

页码:总11页

字数:1200

首发:快手2019年12月至2020年1月《我是刘一澤》


网名:劉一澤文学

新浪liuyizewenxue@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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