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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六事(六一个童年)

jellybean 2024-04-19 12:12:33 往事回忆 111 ℃ 0 评论


大约人年岁越大,于童年之事愈模糊不明,愈烟云缭绕,越是想皱眉凝眼分辨个中真趣。回忆这东西,是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自发增加自身魅力的。人总是要在现在、未来或者,比如过去中,找一些自我的存在。

童年六事(六一个童年)

一 放羊

我自小生活在华北平原,浩浩荡荡的黄河,过了三门峡,过了花园口,一路再往前就是一片浩瀚平原——华北平原。我的家乡就在这解放前的平原省的中心位置。村子距离黄河滩不过区区三四十公里,但对于八十年代末还是孩童的我来说,可算遥不可及,不说汽车几乎未见,拖拉机也是大家族兄弟合资才能买得起的物件。 读高中之前,我可清晰记得,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十几里地之外的姥姥家了。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直到我视线所及的天地交接,一直到稀稀离离的小村庄阻挡住的看不到的麦浪。并不曾见山,并不曾见坡,更不见灌木丛与青草原。但放羊一事,却在我记忆中,存续不曾忘记。

家中仅养了一只母羊,有时——不知为何不能持续准时的——会生产一两只小羊,多则三四,少则一二。养大的羊或者小羊羔是那时家中重要的收入之一。彼时,姐姐自然是如大多数农村的女孩子一样,是外出做工的父母的厨房好依靠。而我,每天的固定任务是把院子里的羊牵出去吃草——打草再背回来是一件十分辛苦,且会让青草迅速失去水分营养的不划算的事情。

平原不比山区丘陵等,在千百年来农民的开垦下,野草几乎无容身之所。村中周边皆是方块的田地,能够长出水稗草、益母草、车前的水沟边、池塘周围是最好的了,羊儿也是爱吃的。狗牙根、牛筋草、带刺的刺蓟羊都不喜欢。但我最喜欢或经常去的,却是村口小学南边,大约只有几十米见方的一片长满了狗牙根的坟地。

这篇坟地时间应该很久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再见添新的,也未曾见过清明或者七月十五有人烧纸钱。只是被一片狗牙根草覆盖,密密麻麻,犬牙交错的草,竟把其他的草都给赶走了,只剩这么一种,绿茸茸的一片,起伏连绵,颇有一片草原的错觉。

把羊儿摔在一根细铁锥上,插到草地深处。过一会看到羊儿打圈的草三三两两的露了地皮或低了一层,就再换一个地方。今天东北角,明天西南边。或许别人看不上这块地方的草,觉得不是放羊的好去处,每年在这里放羊的只我而已。我总能漫无目的的躺在坟头的斜坡上,随意的看流动的云,听哗啦哗啦的杨树叶的声音。周作人说,白杨树的好处就在于那瑟瑟的响声,每闻淅沥声,多疑是雨下。可惜于今生活的地方,不能听到这妙音了。也是在此时,我逐渐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发呆不与人言,一个人思考荒诞不羁。有时会看着日落忘记回家,有时会睡着做漫无边际的梦。

最多的,还是盘算这羊儿能在集市上卖个好价,有一双散着橡胶味儿的白球鞋,有一个绿色的帆布书包而不是现在的各种细碎的三角或四方的花布拼凑的小布袋。我盼望盘算,窸窸窣窣溜去的时间,总没有满足我的愿望。

又一年五月间,我躺在坟头的土包上,正痴痴的发呆。恰碰到从镇上回来的李校长,见到我,远远的喊,初中录取通知书到了,快,快,快来。

我放羊的日子也就结束了,也从此开始离开了家乡。

二 拾麦穗

每年的六月底到七月处,是黄河边小麦成熟的季节。通透焦热的日光下,金黄色的麦浪沙沙的响,这一片金色与土色的房屋与村庄,与麦浪一起组成了童年黄蒙蒙的夏季。

从记事起,大约五六岁开始,忙碌焦虑的大人,麦收季节唯一能对我们在农活上有所指望的,大约就是拾麦穗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交接之际,华北平原,大部分还停留在白面馒头偶尔肉,一到春节盼饺子的时代。每一粒麦子,都是一年到头的辛苦与全家全年的希望。不能允许遗弃。

但收割好的摆放在地上一排排的麦秆装载也好,在马车上整齐堆成下窄上宽的倒梯型麦堆在路上运输也好,没有到打麦场之前,装卸与运输过程中,都难免有漏网之鱼。儿时的我,就成为大人拾麦穗的小农民了。

大人用三叉的麦叉把收割好的麦子,一捆一捆的整理的理成一堆,然后四方形状整个甩到马车箱里。马车箱里必有一个人,或大或小——这活轻松大家都爱做——就负责把麦子整齐的整理到中间与边缘,以便做成最好的形状,达到最大的装载量。马车拉着麦子走后,麦叉抄麦子漏下来的麦穗,我就颠颠的跑去,一个一个捡起来,找到其他麦堆放上去。这也会有一些遗留下来的麦秆由于脚踩或者车轮碾压,已经断了只剩下麦穗或者麦穗头已经碎裂。我就小心的把两半的麦穗捡起来、麦粒也一粒一粒捡起来,放进口袋,一起带去打麦场去。

相对来说,这个并不是最辛苦的。一路追着马车捡拾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下来的带麦穗的麦秆更辛苦些。黄河北平原的6月下旬至7月,虽不至于如江南闷、潮、燥的夏热,但穿的确良的长袖小褂,一路跟着马车走上一二里地,胳膊下还夹着一小捆的刺刺麻麻的麦秆,也颇能让人汗流浃背、燥热难耐了。

除与天做斗争外,还要与人做“斗争”。麦收不比秋收,早一日晚一日种下冬麦没有那么焦急,麦收必须与时间赛跑,晚一天收获,除了会带来日益熟透的小麦迸裂的损失,还需面对夏季捉摸不透的天气,一场强对流的暴雨,能让麦子倒伏、小麦生芽儿,也能让本应晒干收仓的小麦经受不必要的损失。所以,这收割、运输、打场的过程,也非常集中。经常能够看到同时有许多的架子车、马车、骡车同时在路上来回穿梭,集中运输。捡麦穗的孩子自然也就十分的集中。同一方向,许多时候是不会仅有一辆运输的车子,也不会仅有一个捡麦穗的小孩。颠簸下来的麦穗,静静的躺在黄土路上,已经难辨是姓李还是姓孙,你追我赶的,总是先一步者得。于是前面车马走,后面儿童追,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收归打场,扬秕留实,晾晒收仓。这中间还穿插了玉米与花生的播种。这一忙碌的夏收才算结束了。整个七月中至八月的夏季,才能闲淡乘凉了。拿一些籽粒不够饱满或者打场收仓不甚干净的,来换得已经成熟的西瓜。是一蛇皮袋一蛇皮袋的兑换的。拿刀切去一个盖子,长柄勺,一勺一勺的挖出来,吃的红色汁液横流,顺着裸露的上半身从脖子一直流到裤衩。笑声中都能听得出肆意。

这一捡一换一挖,一夏天的记忆就再也不能忘记了。

三 捉知了

蝉分多种,给女儿读《生命的诞生》,才知道,就有寒蝉、油蝉等。全国都俗谓之“知了”,在河南土话则说:马几妞,没蜕壳的叫马几妞猴。字不知道是何字,这里仅就音译字而已。麦子成熟的季节,就是知了最多且热闹的时候。虞世南赞知了: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只是童年的我,并不了解成人的世界,也无法把知了联想到人生,也无法将知了与果树的害虫联系在一起。只是对它的生活方式非常感兴趣,也对它的变化乐此不疲,更是对大姐的加盐爆炒的香气不能忘怀。

彼时,电灯虽然已经普及,但24小时用电却是奢侈。几乎每天或者晚饭前后、或者午后开始,必要停电五六个小时的。对于纳凉闲聊的大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电视也是几乎没有的,大姐若不用做家务,则会带我和二姐一起去捉知了。夏季偶尔的一场雨,晚饭后踩着黏黏的地面,就开始了我们最快乐的寻找。

知了这东西很是神奇,明明我们早早就随便扒拉一口饭出门了,还是清晰的人影可辨的时候,它们是不出来的,抑或出来也是三三两两、稀稀落落。需要等到白光落尽、夜色如深蓝色墨水般到来,这些小猴子才一个一个的积极起来。所以,手电筒是必备的,一个大的饼干盒或者洗脸盆也是要的。当然,地点选择也是很有技巧。麦子地中,或者野外地垄处并不是最佳地点。当然村中街道、房前屋后虽能找寻,但只有松软土地的一排一排的杨树、柳树、榆树等树根边,最好这树还是生在在小河或者沟渠边,太近河边泥土太湿,太离河边土坷垃太硬知了爬不出来。被雨水滋润的透,但又不至于粘腻的土壤知了最容易爬出。若出来的早,很多还未从地下爬出,是要从孔洞中来寻找的,这个大姐最是擅长。根据孔洞的大小可以判断出知了是否已经爬出,若直径已经约一公分不到,或者大于一公分,大约这里面的知了早就爬出去了,去树干上找吧。若发现孔径还小,而且孔洞的壁已经打的很薄,嗯,就要兴奋的开始挖了,随便拿一个小树枝或者什么,小心的将孔洞的四壁拉大,然后把树枝伸进去,或者直接用食指伸进洞口去。知了就会用两只钳子夹住树枝或者是食指的一点皮,轻轻的一拉,一直知了就到手了。但我童年时,胆量一直很小,且颇有被蛇咬恐惧妄想症,大约也不知平原地区的蛇都是没有毒的。在判断不明的时候,是断不肯将食指伸进洞口去的。但树枝终究没有手指灵活,所以我总是在找知了这件事上,输给伙伴。

七点半到八点半间,也大约是天完全黑下来一个多小时内,是知了出洞的高峰。时间也要把握好,太晚了知了爬的太高,就需要拿着带网兜的竹竿才可以,太早一个一个的挖又着实效率很低。若时间掌握的准,就能轻松的在低矮的树枝上捡拾正在爬的知了猴。并不是每次的行动都能收获满满,有时甚少,有时多起来也能有半洗脸盆那么多。若有时其他事耽搁了,就会一起拿一根带网兜的竹竿,手电筒照射到缓慢爬行在上面树杆或者已经爬到树干树叶上,静静等待蜕壳的,轻轻的刮下来,或接到网兜里,或掉到地上捡起来。也会看到许多剩下的蝉蜕,也是我们收集的目标。蝉蜕可以入药,会有专人来收,这是难得的姐姐与我童年能保留的收入了。

待得搜寻捡捉的知了多了,或太晚母亲唤回家了时。拿回家若即食要吃,经常做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可以多倒些花生油,约比平时炒菜多出一倍,将淘洗干净的知了,趁热油爆炒,五分熟的时候,加盐,盐不能太少。因为知了不比其他肉类或者青菜,知了是有一层黄褐色的蝉蜕的,若盐太少味道太淡肉香出不来且有腥气。爆炒累油炸,但又不至于像油锅里捞出那般肉老难嚼。或是可以先腌制,时间要长,然后拿竹签串起来烤,也颇有一番滋味。捉来当晚不吃也是有的,但并不能拿筐或大的盆来装或罩起来,第二天是要蜕壳变黑变硬以致无法食用下咽的。需要小心用尽量小的平板容器盛放,或者水淘洗干净后,拿冰冰的井水泡起来,则不至于会蜕壳,保持爆炒时的水分与新鲜感。

中原的饮食大约如同北方的人一样,偏古板、周正、怯懦有余而新奇不足。没有江南的精细、闽粤的鲜淡、西北的粗狂与东北的大气,更不言单一的种类与烹饪方法了。所以童年能吃且非每日都能有的肉类,无非猪肉、鸡、羊、牛而已。鸭鹅不多遑论贝壳、虾蟹、野味山蛇了。知了却是难得的能接受的野味了。爆炒好的知了,一个一个蜷缩起来,拿一只,先将头、脚连同外壳一起咬了,嚼出味儿来。接着剥了胸肉,这一口满满的肉香与盐香混合在口腔内,是无上的满足感。腹部是软软的,吃过蚕蛹的大约能够体会其中妙处,软软的带青气的蛋白质的味道。

爆炒知了做的最好的应归大姐,别人是做不出这个味道的。同样的简单的花生油,同样简单的大油爆炒,不知为何,只有大姐在火候与滋味间拿捏的最好。离开家乡若许年,与大姐一起生活的日子想来也仅仅是短短的六七年而已。初中以后开始住校生活的我,再见大姐也仅仅是假期几天罢了。来南以后,更是经年难回一次,想来姐姐也是过了四十岁的了……。

四 骑洋车

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原农村,结婚三大件还停留在市民的七十年代,即:自行车、衣柜而不是手表、缝纫机。自行车是拓展生活与生命的重要载体,有了它,走亲戚、办事情不再用双脚来丈量土地;有了它,连圈子都大了。自行车家乡土话叫“洋车”,这与解放前的上海滩不同,彼时“洋车”是如出租车般走街串巷的黄包车。这“洋车”与许多其他物件一样,是新奇首先出现在“洋人”哪里且流行起来的,一如“洋火”——火柴、“洋油”——煤油等等。一辆“洋车”价值几何,一辆二八的“凤凰”或“永久”自行车约需要当时人民币三百五十元左右,这是我打工的父亲半年的收入。所以也就格外珍惜,一辆自行车十几年,泥瓦烂了、踏板掉下来只剩下踏板的一根铁轴了,照用不误。更无论钉钉补补的轮胎与早就废弃的刹车了。

这样,也不是我想拿来学习骑自行车就可以的,须得经过父母同意。二八大的架子,也是童年的孩子更加难以掌控的。不说双脚够不着座位,单是坐在一根铁柱子般的横梁上,双脚也并不能完全踩到踏板,只能踩上边一半、双脚接力的来。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身高不足的情况下,从自行车的横梁下的三角区,把右脚掏进去踩脚踏板的,平衡更难掌握外,骑行也会更加辛苦,却乐趣十足。这些都不能挡住伙伴们学习骑自行车的热情,若哪个首先学会了骑车,必要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展示一下技术不可,这会成为持久的话题与炫耀。

此时,若哪里有一辆二四或二六的斜梁的小自行车,更是大家追逐的对象。最初骑自行车,总是觉得最帅的姿势,是双脚横跨在斜梁的小自行车两边。恰那一年,三叔不知从哪里买来一辆二手的银灰的二六斜梁的自行车。他出门是不锁的,于是我就偷偷的跑去把自行车推出来学习。这学起来是要比二八的大车快许多,我只需先一脚踩在一个踏板上,先滑,学会了平衡后,另一只脚开始离地,接着练习双脚协调的踩踏板即可。车子快失去平衡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跳下来,双脚撑住地面,而不担心硌到蛋蛋,十分潇洒。但二八大车就不行了,身高不足的情况下,只能首先学会左脚踩踏板滑,然后再右脚开始尝试的掏进去,这第一步斜跨着滑,已经颇为费力。右脚能够掏进去后,再在掌握平衡的基础上,开始双脚踩踏,这些完全撤熟了,算是学会骑自行车的百分之九十了。剩下的百分之十是,上大梁、学会双脚接力踩踏板,最后在身高再足够的时候,才是做到座位上双脚接力的骑。这全程下来,大约要两三年的时间。

我省却了这些步骤,以至于虽然学会了骑自行车,但身高不足的时候,二八大车还是不会,因为需要掏踏板的踩。好在有了底子,学起来也快,很快二八大车也学会了,只是技艺不精而已,这也导致了小学升初中考试结束后,由于过度兴奋,骑着自行车从初中学校出来后,径直往门前的河沟就冲了过去,还是被校长见到慌张中把我拉了出来,甚觉羞愧难当,这是后话了。

学会骑车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够自己剪折一个风车,插在自行车上,摇着铃铛一路叮铃铃的横冲直撞。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当然不是我们喜欢的,宽阔平坦的打麦场才是我们的最爱。绕圈圈、绕八字、把脚伸进前轮和前叉处练习刹车。并不知道什么叫危险,也不知道什么叫禁忌,农村的儿童总是皮实耐痛的,有了血口子,一把草灰按上去,很快就止血了。皮是磨不完的,擦了皮还能长出新的来,但千层底的布鞋却不太耐磨。很快母亲就会发现,一只脚的布鞋,莫名其妙的脚底就被磨了一个洞了。

童年的骑车,骑车的童年。不在乎太多,只在乎发泄那无穷的好奇心与没完没了的精力,只在乎能带来最简单快乐的方式。失去什么不重要,因为时间还长、路还有很久要走。到现在也明白了,在乎的越多,不能失去的越多。丢失的快乐也就越多了——比如骑辆自行车就能带来的快乐。


五 赶集

赶集是中原农村日常家庭购买日用品和集中购买食品等最主要的方式。中原曰“集”,闽粤曰“墟”,江南曰“市”,川渝曰“亥”,而云贵等也说“场子”或“场”。大约这其中有中华民族五千年传承过程中,各种传承、冲击、融合等因素流传下来的不同的名称。字虽不同,意确相近。若论人类文明的传承,文字形式与逻辑固是先后流传最可靠的证明,但是发音、单字含义、习俗等也是有迹可循颇有传承的趣味在的。“赶集”也罢,“赶场”也好抑或“赶墟”,大人为的是交流、买必需品日用品,小孩子们则都是为热闹,好吃的与玩具新衣。

虽是农村,集市却不少,也有初一、十五定时的,也有初五、十五、二十五定时的,也有每月初二、初六一次的,也有每年只有十月初十一次的。也分大集、小集,一般固定的集市,除乡镇上的外,其他的固定集市规模都要小一些,东西、花样和人流都要少一些。最大的集市大约是县城的二月十九的了,其他的大集比如镇上的每月十五啊、隔壁村的四月四啊、我们村的十月初十啊等等不一而足。这大集中也有仅仅是集市的,也有更热闹吃喝玩乐、游乐场都有的,也有请了县豫剧团唱大戏的。一般的小集市我们是没有兴趣去的,能唱大戏、有好吃的、游戏机和游乐的才是我们死活要缠着大人跑去的。

童年衣食匮乏的年代,赶集是比现在孩子去动物园或者商场般更隆重、兴奋才是。大人们早早的穿上干净的衣服,或中山装,或洒花洋裙。小孩子则从吃早饭就开始不停东张西望,看谁已经出发啦,看有没有无小伙伴经过啦,慌里慌张,本就简单的饭菜都觉无味了。农村人起得早,赶集卖货的天不亮早早就骑车三轮车、或开柴油三轮车、三轮摩托车出发搭摊位了。父母则是慢悠悠的吃了早饭,还要洗刷,还要准备了蛇皮袋,把自行车充好气。终于万事俱备,准备出发了。

我斜坐在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后座坐着母亲,父亲就这样带着我们出发了。当然每次也无法保证每个孩子都能赶集。姐姐去,我则去不了。若要全家出动,非要用三轮带车斗的自行车不可了。镇上初五、十五都有集市,但十五更热闹些。卖农具的、卖衣服的、卖炸枣糕和火烧的、卖玩具的、卖调味料、种子作物苗的,琳琅满目。从北街走到南街,从西街走到东街。南北一条长且宽,东西短而窄。集市摊贩都是在这两条街上叫卖的,此起彼伏,吵吵嚷嚷,甚是热闹。北街集中了小吃、玩具、衣服等,南街则农具、锅碗瓢盆等用具较多,东西街则是杂货,也有卖羊羔、猪仔的。南北街中间也糕点、农资饲料化肥等店铺集中,也自然被本地的猪肉铺、烧鸡店等各种熟食生食所占据。

我们进北街,将自行车寄存好,拿了寄存自行车的有数字的小木牌后,先往南街走。一路熙熙攘攘的逛过去,先熟悉了一遍所卖有何物,在那些位置,可有熟人,质量价格等等。要买的东西,则是要等到从南街走回来后再买的。每次,我都有意的拉着母亲的手,与其说“拉”,不如说“拽”。好快一些从南街走回来,南街的东西我是没有兴趣的,我盼着走到中间或者北街,能观看一会儿啪啪啪被其他孩子敲击的震天响的游戏机,也盼着早点走到炸枣糕或者卖糖葫芦、火烧的铺子。父母是不急的,反而慢悠悠的东瞧瞧、西看看,看到熟人,拉半天的家常。也问对方买了什么,价格怎么样,也说东说西,有听得懂的,也有听不懂的。只是那时的我不明白为何集市总能遇见各种各样的熟人与亲戚,总有要聊不完的话。

中间也会遇到一些有趣的,比如卖老鼠药的。有的摊子大一些,一个喇叭喊的耳朵痛,说着各种顺口溜:老鼠药、药老鼠,大的小的都逮住。你不买,我不卖,你家老鼠谈恋爱……。我对老鼠药什么样子、怎么用不感兴趣,但大约是知道,这是和农药一样,可以害死人的。一个集市上并不会出现多个卖老鼠药的,只有一到两个,可能这行业不是谁都能做得的。且摊位上要摆上或活的老鼠若干只,被药死的老鼠用小竹棍串起来的几串,用来展示这药的效果。死的,那时我还能理解,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他们是怎么捉得的这么多活的老鼠的。虽说农村房梁、柜后,地里屋前并不少见老鼠的出现,但大多一闪而过,或钻洞,或躲避的跑开了。这么近距离的看这么多活蹦乱跳的老鼠,也很是有趣。

也有卖爷爷吸的水烟袋的,我不懂水烟袋为什么会咕噜咕噜的响,看到爷爷眯缝这眼睛,每次很享受的咕噜咕噜把烟雾从鼻孔里满满的释放出来,伴随着一明一灭和咕噜咕噜的节奏声。一坐可以一个上午。水烟袋是铜做的,下面水仓是小一指厚的方仓,前后弧形,上面插一个是吸嘴的细长有角度的吸管,直立的着一个半枚铜板粗细的烟嘴,把炒好的烟丝放上去,火柴点着,就可以慢条斯理的吸起来了。新的每一个都冒着黄铜新鲜的光泽,平时爷爷已经摸出或褐或深绿的包浆的烟袋是不让孙子们碰的。集市上我就可以随意拿起来,吧嗒吧嗒的把水仓的盖子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也能试着把吸管放到嘴巴里,吸一下空气,学着爷爷享受的表情表演一番。好奇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好不容易,挨到了从锅碗瓢盆和农具的南街往回走,也开始了赶集的收获过程——需要买的,都要在往回走的过程中,买下来并带走了。日用消耗比较大的用具,例如扫帚、蒸馒头用的高粱杆子做的篦子、花椒大料等是必要买的。成衣是不多的,大多以布料为主,准备做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花色,但几乎也就是的确良的料子,棉都不可得的年代,自然花色也是如同北方黄蒙蒙的天一样的色调单调。

我还是盼望能在回去的路上,趁着父母挑拣东西,能站在街边的游戏机哪里站一会,看一会黑白色的俄罗斯方块不停的变换着形状从上面留下来,变换方位后,和下面组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墙,然后模糊消解了下去,积分也上涨了一些。打是没得打的,五分钱的泡泡糖,还需要死缠烂打才能偶尔吃上一个,游戏是不敢想的。

当然,经常能够得到满足的愿望是,在北街处,临要回了的时候,能够买一个油炸枣糕或者一个火烧。油炸枣糕处,一般一个煤炉上面支一个三指厚的平底后铁锅,旁边是一个操作台,操作台上一个人把黄黄的小米粉和面,一个一个的先摊成饼,里面放上豆沙或者枣泥——我觉得枣泥更好吃些——揉成圆形,用手压平,并将圆形的四分之一边角处90度压出一个直立的小边儿。然后一个一个放进油锅中,炸出金黄色。出锅后,一个一个的靠着直立的小边排放整齐,隐隐约约处能够看到枣泥的黑紫色。香甜的气味飘荡了半条街,十分诱人。酥脆的外壳里面,接着是软糯和香甜的油炸味道,枣泥的甜腻搭配小米的淡香,不油腻又香甜。

而火烧则另是一种美味。与沧州的驴肉火烧类似,只是还有区别。个儿更大,里面填上猪油颗粒、葱花儿,可以不裹牛肉单吃,也可以裹上牛肉一起吃,是不同的味道,不同的享受。面团和的柔软,先拧来一团,揉搓数下,拉一下,在操作台上辫甩成长条,然后刷上加了芝麻的油,撒上盐、葱花、猪油颗粒。然后就卷成卷,卷立起来,单手娴熟的边旋转边压,形成螺旋的面团纹路。做好后就放进内空的煤炉烤制。烤外层有焦黄的颜色了,也就差不多了。拿出来,趁热,猪油颗粒已经融化,一口咬下去,外脆里韧的火烧,伴着猪肉和葱花的香气。这对远道而来的赶集人,是莫大的心里满足。

这一口的火烧,也是我对集市最大的惦念。


六 三餐

三餐是每日之事,本没有什么稀奇。写来是觉得,童年黄河边的一日三餐也是颇有些不同,且对我一生的饮食习惯有刻骨的影响。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一日三餐其实是比较简单的,翻来覆去花样甚是单调,这存在的简单的几种,无非馒头、素菜、面条、偶尔改善伙食的蒸米饭与蒸面条,当然也有饸烙、凉皮、烩面等偶尔能吃到的,但终归是少的。

早饭比较固定的,是稀饭和馒头,加上简单的下饭的菜。稀饭不是南方的大米稀饭,当然不是没有,大米稀饭是偶尔的。童年时大部分时候是面疙瘩汤、玉米糁煮的粥,也有小米粥或者麦仁儿稀饭。馒头是稀松的自家蒸的白面大馒头。面疙瘩汤是拿黄色的搪瓷碗,加入些许面粉,加水搅拌,长时间的搅拌,让精分溶成白色的面汤,其他的则是呈团装的面筋状。搅拌好后,一碗导入已经烧开的柴灶的铁锅内。煮好后就变成了白色的面汤和麦色的面筋穗儿。玉米粥不像现在南方的那种很大的玉米颗粒,煮出来的玉米粥是颗粒分明的。我们的玉米糁是碾的比较碎的,加上长时间的铁锅熬煮,已经是有些黏糊的浓一些的玉米粥,汤水不再显得分离。煮好后散发着玉米的鲜香。 至于麦仁儿粥则是属于汤和料比较分离的,麦仁儿是经过粗加工脱了一些小麦外层黄褐色麦麸皮的整个儿的麦仁儿。加水煮成粥以后,一粒一粒仍然颗粒分明,汤则是有些麦黄色的略深,喝起来有麦香味儿。汤更清澈,解渴,麦仁儿有嚼劲,是另外一种粥的感觉。

有粥有馒头,是要有些下饭的菜的,只是物质不富裕的年代,可选择的比较少,不过是酱豆、凉拌黄瓜、也有隔夜的已经整好的面粉裹野菜或者芹菜叶子的蒸菜。蒸菜要拌了香油和蒜末,吃起来蒜香和香油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且又能当菜,又能抵饿少吃馒头。酱豆是中原的特产,不同于南方的酱瓜或者酱豆。我们的酱豆是在端午时节把黄豆先煮了,然后捞出来沥干水分,翻搅了用被子或者其他厚的保温的闷起来,让黄豆都发了长长的霉菌了。再和西瓜、黄瓜、花生等混合在一起,加许多盐再加一些花椒或者大料等,腌制一段时间才成。咸、鲜、下饭,非常耐储存。凉拌黄瓜之所以经常吃,是因为土地上,所有的蔬菜,以黄瓜大约结果实的前后持续时间最久了,也是麦收农忙季节最多的。黄瓜用刀拍碎,横道切几刀,就成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块状了,加入醋、酱油、捣好的蒜泥,还有荆芥和香油。鲜脆伴着辛辣,夹杂着醋的酸,甚是爽口。

吃早饭也不是在家中吃的。家中只有一张小方桌,在堂屋,做饭的厨房则在偏房的西屋。饭菜端到堂屋和端到门口的距离,离门口更近些。平时更多是在门口吃饭,邻居们也都是如此。饭菜的碗放在地上,中间簇拥一叠酱豆或半碗凉拌黄瓜。每个人手中拿一个或半个馒头都围着这“地桌”蹲在地上吃。往来的邻居或者本家经过,还要问候了并闲扯几句。中午亦是如此,只是中餐大多时间是面食——面条、或蒸卤面、或压的饸烙面——吃起来更方便,也更不拘于是蹲着吃、坐着吃还是站着吃——走着吃也有——了。

虽说是简单的面条,但做法也多有区别。有时候是汤面,里面简单加点肉丝,几根青菜,一碗清汤面就做好了。有时候是捞面,先把菜炒好,也有茄子番茄的、也有豆角番茄的、也有青椒土豆的。面条煮好后,捞出来,不喜欢吃烫嘴的,就过一遍冷水,也有夏天过两遍井水变冰凉的,把炒好的菜加进去,拌匀即可,咸淡由人。夏天捞面也有不用炒菜,直接加凉拌黄瓜丝的,酸酸凉凉的,吃起来特别爽利。也做蒸卤面,这是另外一种做法,先将豆角、茄子、肉丁等准备好,炒至半熟,然后再把面条煮一滚,捞出面条,放到篦子上沥干水分,拌上酱油、半熟的菜,然后盖了锅盖蒸熟即可。压饸烙、做凉皮是偶尔为之的事情,还要借邻居家的厨具,所以并不十分经常的吃,偶尔改善伙食而已。

这一碗面条,就比较方便了,可以端着碗走西家,串东家。父亲有一个好友,每次要走半条街,走到我们家门口,边吃边和大家侃大山。也有时候,吃太快了,刚走到我家,饭已吃完,索性黄色的搪瓷大碗丢一边,坐下好好聊了。所以,中饭基本是不在家吃的,有时到门口,有时到本家,有时到要好的邻居家,吃饭是例行的事,聊天却每天都是新的。

晚饭则不再出门吃了,一来农村农忙季节,晚饭吃的晚。黑灯瞎火的电灯不能长明的季节,用父亲的话说,虽说不至于塞进鼻孔里,但终究是不方便的。不是绝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的。

晚饭和早饭一般类似,馒头和粥是补充能量最快速的方式,而蔬菜和肉是完善营养的有益补充。彼时,我们都没有这营养的意识,不过是基本温饱,有白面馒头,也能偶尔吃肉而已。晚饭和早饭的区别在于,晚饭的菜,要较早上多一两个,或者有时会多一个牛羊杂碎,父亲劳累了一天,也会选择这个时间,喝瓶啤酒什么的。

这一日的三餐实在是非常的简单,以致以后我出门后,想用最节约的方式,解决温饱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吃一个馒头,第二个就是下一碗面条,不需什么配料,有盐有一把青菜即可。小麦从4000多年前传入中国,也是经历了许久,到唐朝才算进入寻常百姓家称为主食。而河南则是这小麦几千年的核心产区,一直到现在都是。面食在河南人心中,已经融入了基因。这并不是说,米饭就一概杜绝了。大米一般是买进来的,作为偶尔的伙食。主要吃法是,铁锅蒸好后,配上用白菜、五花肉片、绿豆粉条、豆腐等一锅乱炖的烩菜。一碗米饭,一大勺烩菜浇上去,就是我童年改善了的好生活了。

但终归,这面,是融入了河南人的基因了的。儿童时代的饮食就是这口味基因形成的最重要的时期。至今,在一碗面条和一碗米饭之间,我还是会下意识的选择条面;一个白馒头,慢慢咀嚼,那淀粉的香甜满满渗入口腔,都能让我心生无限满足。

大约这也是家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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