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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美文共欣赏:朱以撒散文佳作《树影下的家族》等2篇

jellybean 2024-04-18 16:03:57 抒情散文 303 ℃ 0 评论

树影下的家族

名家美文共欣赏:朱以撒散文佳作《树影下的家族》等2篇

 生前寂寞身后名,可以作为众多贤人的注解。孔子也不例外,尽管他的身影已意象化,如一道遥远的风景。

他活着的时候,生灵涂炭,物欲横流。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孔子不是躲在他的三间故宅里高谈阔论,而是坚决地干预现实生活。如任鲁国大司寇期间,见鲁定公喜爱淫歌妖舞,迷恋美女歌妓,便心急如焚。当劝谏无效时,他文人的脾性就上来了,辞去大司寇的职务,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的漂泊,是以自己的身体语言奋力抗争,阳光普照也罢、风寒霜雪也罢。正是这段苦难的行程使孔子流芳百世。

孔子这般执著,他的后人不能细品,却享用了名噪古今的荣华。一顶顶光焰四射的桂冠飞临,使孔府光芒万丈。孔子生前耐得住寂寞,身后则不堪声名之累,声名的显赫对于前人来说,是一种肯定,一种精神上的追补,而对于后人来说,享受荣耀的同时也备感沉重。他们不能过普通人那般轻轻松松的寻常日子了,动不动就被称为多少代“衍圣公”,一举手一投足必然要有衍圣公那架式。荣耀除了给予孔子后人优渥的生活条件外,又能给他们增加多少文化品位和美学价值呢?怀想着几千年的事迹,我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幽深的孔府穿行,我在树影下变得那般弱小,古老的树影使我的呼吸变得滞重,树影上布满了时光的符号和思念的语言。尽管我和孔府相处是如此的短暂,寒冷却一直扑击着我。现在,我们在孔府高墙内所看到的多是为文圣粉饰贴金的道具,有几个人能看到孔子生命河床的坎坷不平,看到他那充满孤独之美的自由灵魂呢?这圈森然的高墙,理应唤起他后人的沉重思索,在个体的生命里,注入孔子生前的信念,包括浸入心扉的萧条和冷落。人们,是多么难以和高洁清贫相处啊!

不知道孔子之后,一代又一代后人是如何在树影下繁衍滋蔓的。家族旺盛了,赐封不断升高,等级也就森然,绝了平时故旧,言行举止有板有眼起来。比如三堂之后有一道内宅禁门,门悬衍圣公手谕,说是任何人不得擅入,若违禁令,严惩不贷,打死勿论。这就令人退避三舍了。规矩一多,府内就少了生气,少了笑声,少了人身上固有的随意性、幽默感,把真实遮埋起来。而孔子是很乐意与多方面的人打交道的。他和学生们在—起唱歌,如果发现谁唱得好,必定要他重唱,自己认真随着唱,真是其乐融融。可是在他身后,府内的这些规矩,由可亲变为可怖,殆非他的本意。我难以想象在这里长久生活的人,尤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眷,真可叩问一下,这是一种幸福吗?外面的世界何其大也,阳光何其明媚也,为什么不跨出去呢?

孔家的人早已不在高墙内树影下生活了,进入树影下的反倒是那些怀着各种各样心理的旅行者,和孔氏毫无瓜葛。不过,他们在这里转了一圈,很快就会把树影甩在身后,依旧回到灿烂的阳光底下。后来我匆匆穿过孔庙的神秘和森严、穿过孔林的枯寂和荒芜,目击那十万余座树影下密集的坟茔,我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家族最终还是汇聚在树影之下,他们对树影有着深深的依恋,在生命终结之后,仍然以集中的状态,显耀着家族无可比拟的延续规模。那些风雨中面容残破的坟茔,或蹲或倒的石兽,岿然不动,它们是在回望过去的鼎盛吧?

对于孔府来说,每一株苍老的古树都是一份见证,见证了孔府的兴盛和没落。所幸,我们在叨念孔子的名姓时,是有期待和向往存在的,认知孔子、认知神灵,这不仅是孔氏一门的大事,也是其他人的大事。人们或许可从中获得启示,让精神的步履走出阴郁树影的遮蔽,到充足的阳光下,在广阔的空间里,呼吸鲜洁的空气,让坦荡的生命渗透健康的活力。

指腕之间

又一次坐下来,在青山秀水之间,看整个泡茶的过程。

还是这些人,还是这些茶具,只是时间过去了好几年,泡茶的动作又增加了不少。说起来这些动作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只是好看而已。上一次是春天,这一次已是冬天了,服饰要朴素一些,而表演的气味却无端地浓厚起来了。一个人每天都要进行几场表演,每一个动作都熟练得不行,稍不留意就显露了出来,就连回到家里真要喝茶,也要来一番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动作过完了才坐下,喝。

表演完毕,端到面前,一啜,才知寡淡无味。

重点还是那些动作。

真想喝茶时,我还是跑到一位詹姓的朋友那里。他卖着茶,终日喝茶,见我来了,接着煮水,洗茶盏,取一泡茶,扯开,倒在掌心,拨弄一下这些像蜷缩着睡觉的颗粒,闻闻,自言自语地说:不错。他两只手的十个粗大手指简明而又敏捷地摆弄着眼前的茶具,很快,他斟茶了,一人一小盏,啜完再添。

味道出奇地好。

相比于表演茶艺的小姐们那些婉曲的动作,他的手势更为直接了当,是生活中必须的,让人感到真实,同时,还有可以接近、仿效的亲切。

表演,因为在台上,就不免多了一些装饰。

过日子需要动作的,原先可能只需要一下或者两下就能达到目的,现在远远不止,多了一下附加、粉饰的,似乎不如此,不足以体现生活的复杂。这和语言的表达很相似,早年十分简约又很中肯,就像老子说的“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么一个道理,用今日话语估计要写一本书了。话语的冗长缘由在于里边水分多,又不愿在启动前自行甩干,结果下边的人被太阳晒得不行,或者被雨淋得不行,台上的人还是没有收口的迹象,遇上这种情况,我早早就开溜了,后来也觉得,次数多了,根本没有影响自己对于俗常生活的判断。当然,像我这样讲求表达简洁的人来说,对于阅读像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的文字,耐心就达到了极限。不少人给我说此书好啊,是不是看中了其中无休止的描述啊。“阿尔贝蒂娜小姐走了,”这句话一出来我就以为临近结束了,谁知后边还拖了一千多页的描述,就像她潜伏在字里行间没有离去一般———这样的描述,恕我不能推荐给学生了,似乎没有必要为它腾出这么大块的时间。记得有人问唐人刘知几,“年老,口中无齿”这句话是否有毛病?刘说,毛病大得呢,完全可以改为“老,无齿”。把多余的字去掉,意思反而更突出了。

我照例在书房里静静地翻读魏晋之际的名家墨迹、民间写经。你可以说出它们是多么地稚拙、潇散、超逸,过人之处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到它们是如何一笔一画出现的,就像他们当年隐秘的激情,一直是后人永远眷恋的依据。这是一个繁体的社会,繁体的白日和黑夜,繁体的情怀和欲求。那么,面对魏晋笔迹中的简约、简净、简静的动作,我觉得自己会在这里边停留很长的时间了。每一根线条都很有分寸地控制着,运用着,刚刚好,甚至还有不及的地方。可以推断动作不大,春风拂柳一般不动声色。如果看不懂,或者嫌不好看,那就没有办法了。它就像一口深井,里边储满期待,欣赏人的心像一把钩子,探进去钩出那些隐含在深处的韵致。这的确像村妇酿下的米酒,有一种后发震慑人的力量和思之不已的情调。那段时光正是繁缛的书风大盛行,可以看到书写者运用夸张的动作在拉扯着漫长的线条,溢出了观者的视野。

所谓的才子气,似乎都要以大动作来显示。我一直以为这种习气是由明代笔下散发出来的,弥散在空气中,为我们所呼吸了。

听管平湖弹古琴是近年的事了。我认为自己有一个优点是很突出的,就是对世间的事不爱管理,但爱听、爱问、爱欣赏。当然,我不可能面对管先生的当面弹奏,人已作古,是他弹奏时的录音在引导我由远而近。一个弹得如此清高琴曲的人,只以琴音留于世间,其余的大都缺失,没有年谱,没有艺术历程,他自己也不留下与琴有关的文字。是他不屑于以文字言说,还是不可言说,现在都是一团雾了。《渔歌》是我必须反复倾听的曲子,一个归隐的文士,远离宫阙,友山水麋鹿,行走于江湖,内心被天籁充满。月上中天时,想言说又无以言,于是扣动船舷,仰对空明。

管平湖擅长这一类清寒之作,琴音流出来的时候,听者像是让澄澈之水浴过,四周无边地静寂。

后来才得知,管弹奏时的吟猱是绝不妄动的,对绰、注的运用尤为简练明快,多取短而少用长。

手势简劲、自然,没有附加成分,并非易事。常常,有人就不自觉地要多来一下,或两下,结果都被毁了。

这和琴师对抚琴环境的苛求有关,憩空谷,游水湄,居舟中,息林下,当清风明月,幽兰修篁,此时,琴才摆了出来。把两手伸出,尤其是左手,先在空中做几个吟猱的动作,像是袅袅地由岫中流出的一片云。

没有表演的气味———哪门行当的高手,都是如此。

和简洁地泡茶、简洁地抚琴一样,简洁地写。我一直觉得这个朴实的动作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它是属于室内的,私有的,一个人爱写字是与他人没有太多关系的。一个人不去按动键盘跟上这个迅疾的社会步调,依然持有这种旧日的书写之姿,心底理应波澜不兴、风云不起———这些在时运的变幻中仍然持守的寂寞之道,以不变应对着万变。

忽然,我看到一位老者上台表演了,左右手各执一杆羊毫,在主持人煽动的解说中挥霍起来。在我看来,这是他后半生写得最糟的一幅字了。他想表演得好一些,多了不少虚张声势的动作,让人想起许多离奇诡异的轶事,“狂来纸尽势不尽,投笔抗声连呼叫”,总是十分地用意。他还不如喝着豆粥的晋人戴勃呢。中书令王绥说:“听说你琴弹得不错,弹一曲来听听,”戴勃觉得没必要为这种人献艺,只顾喝粥,旁若无人地把一碗粥都喝完了,就是不动手。

老者左右开弓毕下台,掌声只是稀稀落落。写字这样的动作,本身是不具备表演条件的。今晚回家,要是老者还要夜课,碰巧读到八大、弘一的笔迹,一定会生出一堆愧意来。

人一提起笔来,右手的五个指头就都张开了,像是马上出发,奔赴远方。那个遥远的方向静谧安宁,在典雅的一点一线中蔓延,人就有一些老旧感,动作缓慢、平易;像绸缎一般轻柔。

若说,心灵的隐秘是无法洞见的,那么,只要存在动作,内心的指向就无可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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