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入冬的乡村，少了其他几个季节的繁忙。队里的秋收任务尚未完成，公社冬季会战的锣鼓就敲响了。
各个生产队的青壮年劳力，都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家乡奔赴打水库、修塘坝、修水渠，修公路等基本建设的会战中。
昔日喧嚣的乡村像陷入了似睡似醒的梦乡。留守在家的老弱妇孺大都围着火盆做些力所能及的零活。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柴草燃烧后的烟火气。远远近近的鸡鸣，偶尔会不合时宜地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宁静。不知躲在哪个柴草洞中的狗子冷不丁也会随心所欲地发出几声阴阳怪气的吠叫，向人们昭告着自己百无聊赖的慵懒和倦怠。
一夜之间世界就悄没声息的变了。一开门就是齐膝深的白雪，门都出不去了。
压弯了腰的石榴树下狗窝已不见了踪影。
我大惊失色，火急火燎地大声呼唤：串儿……串儿……
串儿真是无敌的勇士！狗窝前厚厚的雪墙在颤动，一会儿就从雪中冒出了英勇的串儿！它跳着脚趟着与它的身高差不多深的积雪连爬带游地跑到了我跟前。
兴奋异常的串儿蹦着跳着就扶我站了起来。好像一年没有见面，反复用长舌舔我的手及脸。
忽然就想起了叫我恶心的一件事，昨天串儿给人家舔尿褯子了。
街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雪堆，树枝上堆积的雪墙在凛冽的北风扫荡下开始纷纷扬扬的撒落下来。
我们每人拿把小铁锨在没有清扫积雪的路上艰难地铲雪前进。狡猾的串儿不像以往在前头引路，而是跟在我们身后踩着我们铲出的雪坑踯躅前行。
村后的场院上已有很多孩子们在玩了。有的打雪仗，有的堆雪人，叽叽喳喳热火朝天。
我们合计也堆雪人吧。我和秋生负责雪人的形体塑造，年儿负责雪人五官衣着的设计以及材料的寻找。
串儿一直跟着我们俩个人上窜下跳的忙活，只是净帮倒忙。在雪人的主题形象基本成型后，串儿就坐在跟前好奇地端详。
待到年儿把用棉桃做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弯木棍做的嘴巴安上后，串儿疑惑地原地转了个圈，“呕呕”地叫了两声。
最后年儿为雪人穿上了爷爷的破蓑衣，戴上了爷爷的破草帽。
这下串儿不干了。对着雪人跳着脚地狂吠起来！
串儿完全陷入颠狂模式。坚决不让这个不是爷爷的人，穿走爷爷的衣服！
我们笑得站不住了。秋生夸张地在地上打滚。
望着不依不饶的串儿，秋生突然提议在雪人的肚子上掏个洞，我们瞬间心领神会。
秋生撸着串儿的脖子，年儿就抱着串儿的腰，我就用铁锨推着串儿的屁股连推带搡地把还在狂吠的串儿塞进了那个洞中。
串儿彻底疯了！在洞中连跳带蹦再加拱，我们的雪人颤动气来，爷爷的破草帽在雪人头上跳舞……
串儿在洞中不是哭不是叫，呜噜呜噜的发着淫威，串儿在里边没有坚持十秒，忽然就从雪人的后面窜了出去。扛着它那竹竿似的尾巴一蹦一跳连滚带爬地在齐膝深的雪地中狂奔起来，瞬间就消
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们一进大娘的家门，秋生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和大娘分享串儿的高笑故事，可还没等大娘听明白，大娘就拧住了秋生的耳朵。
“恁这三个小祖宗哎！这可是要了命了——都给我趴床沿上！”
我们乖乖地一顺头地趴在床沿上。这时才发觉我们的棉鞋棉袜已经都湿透了，棉裤也湿了小半截儿。
大娘气急败坏地把我们的棉裤扒下屁股，照着一溜摆好的三个屁股蛋子一个不拉地每人呼了三巴掌。
大娘身材瘦小，气得咬牙切齿，拼尽全力打我们的三巴掌是用嘴配合完成的。
“嗯！嗯！嗯！”
大娘勒令我们脱光衣服，依次把脱得溜光的我们像扔小猪崽一样扔到床上的被窝里。
大娘用木棍搭了架子，把我们的鞋袜棉裤搭在上面，在火盆中添了些柴火，屋子里顿时烟雾弥漫起来。
“妈，我饿了”
“大娘，我也饿了”
……
大娘提了几个地瓜面煎饼，走到床前，对着在被窝里狗撕猫咬的我们隔着被子狠狠地撸了三锤：“恁这几个小兔崽子，恁就不能老实一霎儿啊！”
我们就着满屋子臭轰轰的脚丫子味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狼吞虎咽起来。
五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梓河岸边的杨树吐出了鹅黄色的嫩芽芽。休眠一冬的过冬草根慢慢开始苏醒。
串儿无精打采地跟着我们穿行在树林里中。这季节的林子里没有可以给它打牙祭的食物。
忽然从前边的树上飞下两只野雀（喜雀）喳喳叫着向串儿俯冲过来。
串儿嚯地一下跳起来。但它无法逮到飞行速度像闪电一般的野雀。它失望地猫腰等着野雀再一轮的俯冲
忽然，我们的眼睛直了！眼前不远处的杨树上有一个大大的野雀窝。这个发现让我们兴奋不已！无论垒在哪里的鸟窝都对我们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
头天晚上我们就合计必须尽快地实施这次探险活动。不然让别人捷足先登，我们就坐失可能获得的美味了。
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早上草草吃了点饭，挎个篮子就出门了。
串儿是不用邀约的。我抬脚出门，它就颠颠地往前头跑了。出村到了大路，它就坐路边等着了。以确认我们是向东还是向西。串儿不会走一步冤枉路。
幸好野雀窝还在树上。在离窝不远的一棵树上站着一只野雀，看我们靠近发出“喳喳喳”的警告声。
串儿还没到树下，就遭到了那只野雀一轮轮的俯冲攻击。
串儿气得“汪汪汪”地进行了反击。最后串儿发现野雀一次次的近距离攻击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并不能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因此串儿就不理它了。待到野雀再冲到跟前低一下头就过去了。
哈，这下我们心里算是有底儿了。这只野雀疯狂的攻击纯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愚蠢之举，它明白无误地向我们释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走开，老婆在抱窝呢！
年儿身材不高，但却像猴子一样机敏灵活。爬树技能在我们当中无人能及，他在空中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犹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因此，完成今天的任务非他莫属。
雀窝垒在杨树十三四米高处的树杈上。虽然树的下部较粗，但雀窝处的粗度不是很大。这树型对年儿来说，徒手爬到顶左脚勾住右脚，用退箍住树干完成作业易于反掌。
年儿刚爬到三四米高的位置，窝中的野雀就惊慌失措地飞走了。与外边的那只野雀在不远处的树上绝望地鸣叫。
年儿在雀窝处用退箍住摇摇晃晃的树干，手顺着窝门探了下，没够到底儿，他只好从窝的上部开始拆掉一截。
这时远处有一个人向我们跑来，近了看是二伯。
二伯看起来像是有点担心，急匆匆地跳到树下，仰脸看着正在作业的年儿。
“ 我老远就看着像你们仨，”二伯喘着粗气，心态平和了不少，“年儿哎，几个蛋儿啊？”
“还没看见呢！再拆一点下来就能看见了。”
“咱年儿爬树是真管啊，这么高的树爬上去都不怕呢！”
“那是，那是！”我和秋生对二伯的肯定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
“爹哎，一共四个蛋儿呢！”
“那太好了！咱爷儿们可又能拉次馋了！”
二伯不住地仰脸看着年儿。年儿用二娘纳鞋底子的麻线拴住一个布袋，慢慢地把蛋儿递了下来。
哈，干什么的说什么，年儿真有心计！
“爹哎，咱把这野雀窝拆了拿家烧火吧？”
“ 咱不要了，摇摇晃晃怪吓人的。你慢慢地下来吧哈！”
“ 那我就下去吧。”
“ 你可慢慢的哈，别拉着肚子。”
都说上树容易下树难，这话对年儿来说就不准确了。年儿四肢攀着树体手脚交替地往下倒退，退到离地两三米高的地方一松手就跳到了地上。前后不足半分钟！
可是，年儿刚一落地就被二伯一把撕到了怀里。再看二伯的脸：变了！
“ 好你个狗小子！”二伯不由分说手起掌落“啪啪啪”地就在年儿的屁股上呼了三巴掌，“这么高的树你也敢上，你这不是活作死吗你！”
这三掌可不是二娘的三掌，年儿的嘴咧了三咧，也没敢哭出声来。
“都过来！”二伯对我和秋生说，“扶树褪下裤子！”
我们三足鼎立式扶树猫腰站好，等待不可预知的灾难降临。
“你是当哥的，”二伯用鞋底子一戳我的屁股，“你说今天这事该打几下？”
“ 打……打……打三下？”
“你想得轻巧！今天这是什么事？这是作死的行为，还三下，每人十下！看你们能不能长点记性！”
老天爷啊，完完的了……
“啪”我的屁股挨了重重的一下，“你们自己数着哈，打多了可揭不下来！”
我正咬着牙等待尚未到来的第二下，忽然就听到串儿呜呜地叫了两声，转过头一看串儿死死地咬住了二伯的左衣袖。二伯严厉地呵斥着：“松口，串儿！……松口串儿！”
可这时的串儿好像疯了，呜呜地扯着二伯的衣袖往后退，根本不打算松口。
秋生一脸坏笑，“怎么着，咱——跑？”
我的脑子灵光一闪，我还真没想到这茬儿，大难当头，串儿出手相救，这是天助我也！还等什么？跑回家再说，挨乎一霎儿是一霎儿！不然今天小命不保啊！
跑！
我们提上裤子，来不及系腰带，撒丫子一路狂奔起来。一口气跑出了几十米，回头一看串儿撅着尾巴跟来了。
二伯瘫坐在树下，手指着我们三个狼狈逃蹿的小子，嘴里不知骂的是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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