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苦亦无言!回忆父亲在湘南某县企业下岗后二十多年来的心酸往事

口述/李正 文/月下西楼1108

我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出生在湘南地区某县的农村，一家五口人，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是从农村征兵入伍的，后来退役后被安排在湘南地区某县一企业工作，母亲务农，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过去湖南有一种称呼，叫做“半边户”，就是父母一个在城里或者企业工作，一个在农村种地，亦工亦农。

当时村庄里面有很多人羡慕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因为父亲是城镇户口，正式工作，吃“国家粮”的。那时候，父亲经过多年的努力，因为工作勤奋踏实，能写会画，所以，后来当上了所在的企业的办公室主任。在当时的农村，大家都认为父亲属于能人，不管大小事情，都要请父亲帮忙。大到各种官司纠纷、小到娶媳嫁女、家庭矛盾等。父亲也乐意帮忙调解，所以，在当地有很高的声誉。我们全家的日子，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但是全家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但是好景不长，在父亲四十岁那年，他所在的企业说倒闭就倒闭了，因为属于县属小企业，全厂只有一百多人，于是就先解散，然后每个人拿到了几千块钱的补偿，这时候，已经是1993年左右的事情了。企业破产后，就被私人承包了，父亲当时是办公室主任，后来的老板只需要留下几十个一线的工人，所以，他只好卷铺盖回家。

那时候，工作特别难找，就业机会很少，外出打工并不流行。就算是去了广东，一般人也找不到较好的事情做，都是一年到头漂泊在外面，到了年底回来，大部分人口袋里空空的，连买返回广东的火车票，有的人还需要借钱。

父亲在家里坐不住，因为毕竟有三个孩子。那时候，我大哥已经上高中了，我和二哥上初中，都需要用钱。但是，在当地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有人就介绍父亲去了耒阳。当时的耒阳，有很多私人开办的小煤矿。父亲的一个朋友认识其中的一个煤老板，让父亲去做过磅的活。就是别人来煤矿买煤，他们负责过磅。当时过磅的人有八个人，四班三倒，每个班两个人。一些人过来买煤，就偷偷给过磅的人塞红包，或者给点东西意思一下，其目的就是车辆多装煤，少记重量。父亲看不惯这些，别人给他东西，他严词拒绝，还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老板。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过磅的人，大部分都是煤矿其他股东的亲朋好友，老板根本动不了他们，只是口头上说几句而已，这些人依然我行我素。他们还时不时去矿主那里说父亲的坏话，说他手脚笨、不勤快之类的。父亲在那里干得不开心，又受到了排挤，忍气吞声地做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被人家解雇回了家。

父亲回到家没有多久，就有一个远房亲戚找上了门来。他是湖南省常宁市人，他们那里盛产锡砂，当时有许多人在那里开矿淘金，赚了不少钱。这个亲戚见了，也想找人合伙淘锡砂赚钱。他不停地游说父亲，说得天花乱坠，父亲有点动心。母亲当时听了不太愿意，怕没有把握，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经不住亲戚三天两头登门做工作。也就同意了，还把当时自己多年来养猪攒下来的几千元钱从银行取了出来，家里所有的积蓄再加上银行的贷款，一共凑了两万元全给了父亲。父亲拿到钱以后，就跟着这个亲戚来到了常宁，又联系了另外三个村民，一共是五家。他们四家每户五千元，我们家两万，这四万元就成了办锡砂矿的启动资金。

1993年的时候，四万元现在看起来不多，但在当时却很值钱。因为那时候上班的人，一般一个月只有三五百元的工资。父亲他们几个人也在常宁西岭找了一个地方，开办了一个锡砂塘。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半年以后，锡砂塘开采出来的锡砂卖了九千元，效益还是不错的。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刻，父亲的那个远房亲戚却动起了坏心思，他对父亲和其他三个人说，要让他们退股，锡砂塘他一个人干。父亲他们几个当然不愿意。这个亲戚就天天在锡砂塘的厂房里喝酒，然后就耍酒疯，见人就骂，伸手就打，先是把在这里干活的工人全部赶走，然后天天故意找茬跟父亲他们几个吵架，就连有关管理部门的人员过来检查工作，也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管理人员见了大怒，毫不客气开罚单。这样一来，锡砂塘就办不下去了。

父亲见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于是，大家就提议把锡砂塘卖掉。因为父亲他们开的锡砂塘锡砂含量高，听说他们要卖，附近有不少人过来实地察看后都愿意购买。价格给的最高的有人出价十二万，大部分人出价十万左右。如果当时按照这个价格卖掉，每家除了成本，还能赚一点钱。父亲的那个远房亲戚开始也同意卖掉，等到人家来签合同时，他又搅局说不卖了，不肯签字了。这样的事反复出现了几次，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愿意来买了！

父亲的远房亲戚对父亲说，他自己愿意买下来，但是现在没有钱，只能是空头支票，要等到有钱了才能给你们！父亲他们几个一看，这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借鸡生蛋，也不愿意。于是，这件事情就久拖不决。转眼之间就半年过去了，后来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来买，父亲他们一咬牙，亏本也卖，最后以五万多元成交。这样一来，我家股份占了一半，也就亏得最多。那时候银行利息很高，不但亏掉了老本两万元，还倒欠银行一万多元！听说，买了父亲那个锡砂塘的人，后来赚了好多钱而发家致富了！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处理完这件事情没多久，就过年了！我们家是一分钱年货都没有买，吃的都是自己家种的萝卜青菜，就连别人来拜年放的鞭炮，也是上一年积存下来的。别人家开开心心，我们家里冷冷清清！那几年，父亲下了岗，失了业，创业失败又欠了一屁股债，过去村民见到他，都是热情地打招呼，拉家常。十分客气。现在见到他，不是绕着走，就是当做没有看见一样！有的人还常常因为一些村里面的鸡毛蒜皮的事，对他指手画脚，甚至想动手打他！父亲下岗最初的那几年，我们家也一直是村里吃得最差，穿得最破的，不过我们兄弟几个都不在意，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读书，将来有点出息，为父母争光！

年过完了，父亲就一个人去了广东，从此开始了在广东十多年的打工生涯。在广东打工的这些日子里，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过。搬运工、送水工、送煤气、保洁、扫马路都干过！直到后来人老了，干不动了，才去一家工厂做了一个保安。父亲吃了不少苦，可是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叹息过，悲观过，他觉得只要努力，好日子一定会到来。

好在我们三兄弟都还算争气，全都考上了大学，现在都有了一份较好的工作。尤其是我的大哥，大学毕业以后，回到了老家工作，如今已经是副处级的芝麻小官了，于是，找他帮忙办事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是，大哥办事有一个原则，就是帮任何忙都不能违规，并且分文不取。湖南当地过去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十年前人敬父，三十年后人敬子！意思就是说，别人尊敬你，在你年轻的时候，人家是看你父亲的面子！等你老了以后，要想让人家尊敬你，就看你的儿子有没有出息。这句话，放到今天，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