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是邻居大妈的女儿，我感觉小时村里最重男轻女，特别偏向儿子就是大妈了。大妈有六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大姐，第二个孩子是大哥，可是从二姐以下，都是女孩，大娘就再也没有给起名字，就是小三小四小五的叫，四儿虽然和我同龄，但也比我大，我没有叫她姐，也没有跟着他人随口叫她小四。而是叫她四儿，有点同龄平等的意思，主要是她也喜欢我这么称乎她。母亲说生下我后第一次抱着我出去，大妈见到的头一句话就是很委屈地说“你们就是一个男孩，我们就是一个闺女。”大娘是多么盼望能再生个儿子。
从我记事起，我感觉四儿的大哥在家里就是类似穿四个衣兜干部，家在农村却能脚不沾泥手不沾水。苦活累活都是大伯和大妈干，大妈视儿子如命，大伯象一个老仆人，而大妈是老妈子，一个姐姐四个妹妹是他的丫鬟。好吃好喝好穿的都优先大哥，特别是四儿口中常说的话，“留给我哥的”，既是对他大哥的敬畏又是对她大哥的崇拜。有时午后我从她家堂屋经过，四儿总是哀求我小声些，和我说他哥睡觉呢。倘若他哥得了个头疼脑热的病，她们一家人就是草木皆兵，请医抓药，大妈着急的象什么似的，唯恐她的宝贝儿子有个好歹。
四儿在家里是女孩兼男孩，穿着哥哥姐姐的剩衣服，补丁带着补丁，给大妈抱柴烧火刷锅洗碗，大妈连辫子都不给她梳，用剪子剪得短短的，一个假小子的模样。大妈家的孩子长得都象大妈，大妈个高，人长得也白，因而三个姐姐文静又好看，四儿当时年纪七八岁，略微有些胖。他的大哥大妈宠着，不让干活，三个姐姐又总是淑女的模样，小五太小，四儿对男孩子该干的活就有些跃跃欲试。
我们男孩子疯玩疯跑，捕鱼捉虾，逮蚂蚱
在田野里神出鬼没，四儿常常私下说要和我同去，我们不能带她一起去，因为带她实在是不方便，没有她，我们随时可以将衣服脱光，或下水，或因天气太炎热。那时我们光屁溜也不怕被外人看到，看到就看到呗，但是怕被熟悉的人看到，那就不好意思了。四儿后来就和村子的女孩子结了伍，女孩子也是从小干活，同样是一帮一伙的，大个的带着小的，她们干活从小就认真，话也多，叽叽喳喳，象一群啄食的麻雀。掐菜打草拾柴就象比赛一样，唯恐谁落在后面。我们男孩之间在这方面从不计较，掐多拾少都无所谓，常常是一边玩一边干，然而她们有意和我们无意干活的对比，又常常是我们比她们收获多，尽管她们主动，勤劳，事实上是她们去的地方，总是人们常常光顾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找，我们不象她们那么胆小，天边都敢去，偏远人们不常到的地方，常常是一片一片的，因而不用劳累就收获很多。有时四儿她们也悄悄跟踪我们，近处的好地方一但被她们发现了，就是她们永远的地盘了，总是在我们之前动手，留给我们的是她们刚刚扫荡后野菜一个不落的场景，赶的我们去更远的地方。其实我们男孩子团伙之间也是分地盘的，我们的活动区域主要是西边，而东面南面和北面则是由象我们一样的人占领着，这好象是我们之间默认的规则，但偶尔也会相互交叉，所以看到好的地方，有鱼的地儿，就要及早下手，否则，那些和我们一样整日游荡在这片土地上的孩童，慢一点就会被他们捷足先登了。当然女孩子是不管这些，她们是发现哪里好就去哪里，即使才刚过去几天，野菜又会悄然长出，但总是相对固定的地方，她们象井水而我们象河水，总是互不相干。却不知道将来她们会有长大的一天，女大十八变，说不定当年心中的丑小鸭会变成长大后追求的白天鹅，更说不定将来会是某人的老婆呢，但那时因为年龄太小，根本不懂得这些，只信奉好男不与女斗。大家都离得远远的。
春天芦苇钻出地面，给大地披绿，一尺多高如同水葱一般的时候，这时的苇场附近是空气最清新，呼吸最香甜的时候，紧挨着苇场边最南边的工作路上，这时常常见到我们的身影，这里天空湛蓝，阳光充足，鸟叫声脆，鸟儿盼着这些芦苇再长高一些，就可以搭窝筑巢，繁衍后代。它们欢快地戏耍于芦苇场的上空，一会儿一起叽叽喳喳，一会儿振翅高飞，一会儿又扭在一起着地，特别有一种叫做鹁鸪的鸟，它的不紧不慢有节奏叫声很有乡音，因为常常听到它的叫声，感觉它乡音之重，意境之深，长大后在外乡，再听到它熟悉的声音，我如同身处故乡，脚踩在熟悉的土地上，很能唤起我深深的乡愁呢
这时女孩子们三五人一起提着蓝子在这里寻找着各式各样新鲜的野菜，这里最多最好吃的是野蒿，连大人都来这里采摘，“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蒿也和草一样，但再长高一些她们就不敢来了，我们在这里还给她们壮胆，我们采嫩绿的苇叶，卷成桶状，吹喇叭，比着吹，看谁的号声嘹亮，就象是公鸡在母鸡面前炫耀它的漂亮的羽毛。想到这里，一种哀愁袭上心头，长大后她们基本都成了农村的女人，不管是好看的，还是丑的，勤劳的还是慵懒的，好吃好喝还是省吃俭用的，都还继续在那一亩三分地劳做，直到埋土故乡。那时农村的女人，无论长得多么丰满，精神饱满，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凋谢了，不知是男人摧残，还是贫苦、亦或劳累和多子的折磨，优美的体形是保不住的，不是变成水桶就是骨瘦如柴。邻居家的二嫂，婚后是多美的一个女人，耀眼得我都不敢睁开眼睛看，等我再听到她格格的笑声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胖胖的大妈，毫不害羞地当众奶他的儿子。她的美业已经离她而去了。后来我才听说四儿也是这样的美人，只是嫁到了外村，离故乡老家几十里路。四儿竟是姐妹五点人中长得最美的一个，而且嫁的也好。也常常来看她的哥哥，即使在大伯和大娘都过世之后，还象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对待她的哥哥，只是她的哥哥可怜了，得了脑血栓，摊在了床上，没有人理也很少人管，四儿象过逝的父母还在一样，常常回娘家看望她的哥哥，一边给她哥哥收拾，一边回忆她母亲在世和她小时的情况，边说边流泪，说她哥“原先的骄哥，现在的屎哥了”。
我与四儿的交集大概只有这些，又仔细地回想，四儿在捕鱼这件事也曾有过一次她曾得意却让我无语的事，几次田野里捕鱼四儿和我们一起都是空手而归，有时连个小鱼都没有抓到，我嘲笑四儿，女孩子就不应该沾泥弄水捕鱼，四儿嘴巴撅得老高，还是不服气的样子，那一次地里的机井抽水浇地，水满了顺着沟渠流向村里的池塘，她拿筛子顺流截鱼，路过看到的人都笑，机井里的水流向干涸的土地怎么会有鱼，我那次还是真心地劝她，别浪费时间，这里不会有鱼的，我至今还她那热切的固执的眼神，结果竟然让她给瞎猫碰上死耗子，鱼儿竟从反方向逆流而上，竟让笨笨的她捉了好几条，而且鱼儿个还不小，放在盆里直扑腾，望着她冲我飞着眼睛，得意的面容，我真是无语了。
时光如流水，我们这辈人大都在忙碌中度过前生，记得她那么清脆地呼唤我的名字。在这个既实又虚的世界里，带着我们飘渺的迷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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