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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婚后十年间，父母相继过世，男人功成名就，却起了歪心思。骄傲的妻子已经一无所有，却自持身份不愿与第三者撕扯，只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丈夫说女儿不够淑女，她就以性命相逼威胁女儿放弃了她爱的辩论，专心学习。可她的妥协退让并没有换来丝毫怜悯，丈夫开始数月不归家，又使用言语暴力，致使妻子精神越来越不正常。
1
N大，年度辩论表演赛决赛现场。
针对“过激的女权主义是否合理”的辩题，正反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话筒递过来的时候，姜帆正望向对面面容清俊的少年，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实际上，就算是为了维权，过度的情绪化也只会造成反效果。毕竟，当一个群体什么都没做就被打成与罪犯一个立场时，他们也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
身边的三辩戳戳姜帆胳膊，示意她做好准备。被姜帆瞪了半天的少年结束发言，挑挑唇角，从容不迫地站直了身子。
“接下来是自由辩论时间。”
主持人说完这一句，姜帆终于逮到了机会，腾地一下站起来。她身材高挑，眼神犀利，火力全开时颇有气势。
“请问反方三辩洛学弟，在你刚才陈述的你方观点中，明确指出所有情绪化的维权行为都会起到反效果——这是否代表在洛学弟本人心中，受害者必须是完美的，甚至连过激情绪都不能？”
“我没这么说，学姐可别曲解我的话。另外，请学姐谨记身为一个辩手的专业性——我所陈述的内容，均只代表此次辩论中的我方观点，仅此而已。”
他认真说话时微微压低了嗓音，声线像是品质上佳的大提琴。那双眼睛在白炽灯下流光溢彩，纵然被额前的碎发遮掩了一小半，还是不掩其中犀利的光芒。
洛子羿，N大今年的大一新生，一入学就顺利加入门槛极高的校辩论队，并以丰富的共情和绝妙的角度，成为了辩论队当之无愧的压轴三辩。
十八岁的洛子羿长着一张清俊出尘的脸，且很会维持自己礼貌谦逊的人设。他发完言，不忘向姜帆鞠躬致意，立刻引发了台下一众女生的小声惊呼。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一周前，姜帆在地铁里碰上了一个被咸猪手骚扰的女孩。眼看女孩反被骚扰者骂得泪眼朦胧，姜帆自然挺身而出。
然而，就在她把骚扰者骂得面红耳赤时，洛子羿突然出现，出言断定女孩是在玩仙人跳。姜帆和他争执不休的时候，地铁停了，女孩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后来姜帆做了好几天噩梦，梦里那个被欺负的女孩一直用朦胧的泪眼望着她，看得她心生内疚，许久不得安眠。
想到这里，姜帆不由冷笑。
“可能因为我并不是专业辩手，所以不太了解这些规则。不过，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洛学弟——”她语出惊人，“你买过衣服吗？砍过价吗？”
洛子羿谨慎地看着她：“这个问题好像和我们今天的辩题无关。”
“当然有关。如果你砍过价就会知道，你想用50块钱买下一条100块的裙子，那你就得先把价格喊到30，给对方谈判的空间。鲁迅先生说，如果我们想在一间房子里开一扇窗，那么就势必要先提出打破一堵墙。”
“所有温和的结果，最初都源自激烈的开端。”
台下静默片刻，尔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2
辩论赛结束后，姜帆先一步从后台出了门。
不出所料，洛子羿正站在门口等她。
“学姐好口才，一鸣惊人，我甘拜下风。”洛子羿轻轻鼓掌，然后又状似诚恳地看着她，“但我之前好像没有得罪过学姐吧，怎么学姐似乎对我很有意见？”
他竟然不记得那天地铁上的事？姜帆惊愕地看着他，被眼前这人的凉薄与淡漠惊到。
“你自己做过什么事心里不清楚吗？”
洛子羿“扑哧”一声笑出来：“学姐，我是很友好地来跟你谈话的，麻烦你不要说出这种令人误会的台词好吗？就好像我是什么背叛了你的负心汉……”
姜帆冷冷地说：“洛学弟，我真应该把你这副轻佻的样子录下来公之于众，看那些小姑娘还会不会再上当！”
她懒得再跟他纠缠，转身就走，没想到洛子羿又一次追上来，伸手拦她。
“学姐……”
“洛子羿！”
姜帆转过头，一脸厌烦地看着他：“搞清楚，你不是人民币，总有人不喜欢你！与其抓着每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喋喋不休，还不如改变自己的心态，趁早接受这一点。”
大概是从来没听过这么重的话，洛子羿沉默着放下了手，任由姜帆与他擦身而过。夕阳温柔的光从天际徐徐落下，笼罩着姜帆的背影，蓦然泛出几分柔和。洛子羿看着她走出几步，忽然开口：“所以姜学姐不喜欢我吗？”
“我不是不喜欢你。”姜帆步伐一顿，“我是讨厌你。”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舍友杜雨薇举着手机扑过来：“姜姜，你上论坛热门了！”
姜帆愣了愣，忙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头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挂在学校论坛热门板块上的帖子标题：有人知道今天决赛正面怼洛子羿那个美女是什么来头吗？太帅了！
N大辩论队连着拿了四届大学生辩论赛冠军，在全国高校中赫赫有名，因此本校学生对于辩论一事的关注度也远远高于其他。
她一目十行地往下翻，好几百条回复，已经有人扒出了她的身份：“是生物学院大二的姜帆，之前没听说她会辩论啊。”
姜帆扫了几眼，把手机还给杜雨薇，在桌前坐下。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邀请她参加表演赛的辩论队副队长宁远。
“姜姜，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校队，和洛子羿一起，参加明年的全国大学生辩论赛？”
3
想到洛子羿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和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恶劣性格，她下意识皱起了眉。
隔着手机，宁远不知道她什么表情，还在耐心地劝：“你也知道，咱们学校辩论队要破纪录拿五连冠，明年就是最关键的一年。”
“但现在校队的状态青黄不接，哪怕收了洛子羿这个好苗子，我们也还是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二辩。”
姜帆忽然反应过来——宁远之前千方百计地邀请她参加表演赛，原来就是为了确认她的实力，进而发出现在的邀请！
她婉拒道：“不好意思，宁学长，我很想参加，但我实力根本就不够，只是今天的辩题恰好我擅长而已……”
“别谦虚了，我知道你高中是学校辩论队的王炸选手，胜率100%那种。”
姜帆当场愣住。
手指在屏幕上无声收紧，打出一串无意义的乱码。片刻后她回过神，一句“你怎么知道”落在打字框中，终究没有发出，而是被一字一字地删去。
她关掉微信，被记忆拽回从前纷乱的时光里。
那是她最肆意也最骄傲飞扬的一段时光，刚入学就加入班级辩论队，三战三胜后被选入校队，又在全市范围内的辩论赛接连大放异彩。因为擅长绝妙类比和一针见血，她被队友和对手称为“一中小尖刀”。
然而这把小尖刀的高速运转，最终停在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哭闹下。在她拿着水果刀对准自己喉咙，逼她承诺不会再逞口舌之快时，姜帆妥协了。
她翘掉了最关键的一场决赛，并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碰辩论。
手机的震动让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姜帆低下头，恰好看到洛子羿发来的好友申请。
她挑挑眉毛，很快通过，并率先发去一个问号：“？有事？”
“学姐，听宁队说你拒绝了他的邀请，不会是因为我吧？”
姜帆气笑了：“洛子羿，你这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是就好。”对方无视了她的嘲讽，态度突然软化下来，且语气诚恳，“学姐，你的辩论技巧真的很优秀，校队需要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宁队的提议？”
他们之间头一回平和的对话，还是因为洛子羿的服软。姜帆盯着那行字看了两遍，低头沉思起来。
五分钟后，她给洛子羿发消息：“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训练，参加明年的比赛。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4
第二天下午连上五节实验课，姜帆是小组长，搞细胞切片、调显微镜、记录数据，忙得晕头转向，险些忘记自己和宁远他们还有约。
她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走出实验楼，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四周，然后定格在不远处的合欢树下。
洛子羿正靠在树下，直直望向她，唇角挑着一抹笑。风一吹，满树细细绒绒的粉色花伞飘然而下，恰好有一朵落在他肩上。
他拈起那朵花，在两指间转着，朝姜帆走来。
“花，学姐。”洛子羿把那朵花递过来，姜帆没接，他也不在意，耸耸肩便顺手丢在了地上，然后来接她的包，“走吧，等你好久了。”
姜帆躲开他的手：“不用，我拿得动。”又忍不住刺他一句，“看你那小身板，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洛子羿依旧笑容得体：“学姐，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本人身高184，体重142，体脂率16%，最多是穿衣显瘦罢了。”
“信口乱编数据谁不会？”
“学姐要看吗——”
“够了！”一旁的杜雨薇忍无可忍，“你们打情骂俏能不能挑个别的地儿，这是公共场合！”
两位口才犀利的辩手立刻闭上了嘴巴。
姜帆跟着洛子羿穿过半个校园，来到艺文馆的训练教室。
“姜姜你来了。”
一进教室，宁远开门见山，甩过来一叠资料：“初赛选拔一月开始，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为期一个月的省内友谊赛，也就是说，距离正式比赛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我希望你能尽快熟悉节奏，和洛子羿打好配合。”
姜帆望了望身边的少年，他正看着她，眼中带笑，又是面对所有人时戴着的那副面具。她问：“怎么配合？”
“找辩题，你们互相辩。”宁远说，“姜姜，你打过辩论，你知道的。最好的队友就是对手。”
宁远晚上还有课，叮嘱了几句就匆匆离去，完全没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刚走，洛子羿就冲姜帆道：“学姐之前说的，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如果是假冒男朋友的话……”
“打住，再说乱七八糟的话我当你性骚扰。”姜帆翻着资料，头也不抬，“先训练，等我适应辩论节奏，不会再拖后腿之后，我会让你兑现承诺的。还有，以后不准再跟我说乱七八糟的话。”
洛子羿盯着她发顶的旋儿看了几秒，微微勾起唇角：“好啊。”
她随手挑了个辩题“作秀的慈善究竟算不算慈善”，开始和洛子羿唇枪舌剑。即使三年没碰辩论，她一开口风格仍然一如既往，类比精准，言辞犀利；洛子羿的风格却与她截然相反，擅长动之以情，找到某个罕见的角度，用丰富的共情把人带进他的世界里去。
打了几个来回，双方同时在心里给对方下了定义：难缠的对手。
但，如果配合得好，就是最出色的队友。
5
起先两人的合作不算顺利，作为对手时的你来我往，让他们无法很好地切换到队友互助的状态。但洛子羿却能很快找到问题的核心点，有意退让，去迎合她拆分观点的节奏。几次下来，渐入佳境，几乎将己方观点维护得毫无破绽，姜帆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
而洛子羿在发现她并不喜欢那种笨拙到刻意的撩拨后，也变得温和礼貌起来。收起面具和轻佻的少年看上去讨喜不少，当然，如果没有小姑娘时不时在他们训练时来送奶茶，然后躲在门口偷看的话，姜帆看洛子羿会更顺眼一些。
“洛子羿。”训练的间隙，姜帆忽然开口，“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地铁上遇到过？”
洛子羿慢慢扯出一个笑：“既然学姐都记得，我就更不会忘了。”
“我原本想让你做的事，是给那个女孩道歉。”姜帆盯着他似乎天真无害的眼睛，“但现在我觉得，我需要先问清楚，你为什么说那个女孩是仙人跳？”
洛子羿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无奈：“学姐，我真开心你还愿意问个清楚。因为我也是受害者啊——想不到你当时转头就走，结果却在心里误会我。”
“受害者？”
“对啊，如果不是被她碰瓷过，我怎么敢说得那么坚决？”洛子羿看着她，忍不住道，“学姐，我觉得你不能这么武断，如果一个人先开口就认定她是受害者的话，世界上得有多少冤假错案啊？她说有人摸她你就信了，你亲眼看到了吗？”
姜帆在原地怔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最后一页稿子叠好扔进包里，然后站起来。
“明天的训练我请假，不来了。”她看了一眼洛子羿，补充道，“放心，不是因为你刚才的话，是我自己的私事。”
她转头离去，留给洛子羿一个飒爽的背影，没能看到身后少年懊恼又沮丧的神情。
话虽然说得干脆，她心里却难免泛起涟漪。相处的时间越长，她越发觉得洛子羿虽然为人虚伪了点，却不像是那种轻易给人泼污水的人。虽然没明说，但她心里已经信了洛子羿八九分。
第二天，姜帆起了个大早，她去花店买了一束百合，然后赶到郊区陵园。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她沿着湿漉漉的台阶一路往上，停在半山腰，然后俯身把百合花束放在墓碑前。
“妈，我又来看你了。”姜帆蹲在墓碑前，喃喃自语，“对了，我又重新开始打辩论了。如果你现在还活着，一定会很生气吧？”
她把手指停在墓碑的照片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照片上的女人眼神熠熠，唇边有明显的笑意。曾经疯狂到歇斯底里的女人，终究在死亡后恢复了过去的模样。
姜帆站起身：“花留在这儿了，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回到学校时，昨天去给洛子羿送奶茶的小姑娘忽然在路上拦住了她。
“有事吗？”
未料女孩突然后退一步，冲她深深鞠了一躬：“姜学姐，我希望你可以退出校辩论队！”
姜帆：“？啊？”
女孩抬起头看着她，眼圈有点发红：“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有点突兀，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学姐并不是真的喜欢辩论，如果加入就是为了和洛子羿处处作对的话，对校队和明年的比赛都百害而无一利……”
“这些话，你让洛子羿本人来跟我说。”姜帆开口打断她，唇角牵起一个弧度，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学妹，你要是喜欢洛子羿，只管大胆去追。但那是你的事，可别扯上我。”
几天后，姜帆发现自己又一次成了学校论坛的红人，赫然挂在榜首的帖子是：扒一扒生物学院姜帆的背景和手段。
发帖人是个刚注册的用户，连头像都没设置。她甩出几张像素不高的照片，照片上，姜帆站在一辆奔驰车旁边，满脸不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车牌打了码，男人背对着镜头，只有姜帆的脸格外清晰。
楼主言之凿凿地说：“一个毫无辩论经验的人，居然能进入全国高校中鼎鼎有名的N大辩论队，还能随意为难、找茬校队最出色的选手，足以证明她的人品和手段。而且照片上这辆车价值不菲，还有这个男人，姜帆和他是什么关系？”
下面的评论自然歪到了某种不光彩的猜测上去。姜帆盯着配图和文字看了一会儿，眼底的光渐渐沉下去。
她记得很清楚，入学一年半，姜哲统共就送过她那么一回，说要把公司交给她打理，最后却因为母亲的事起了争执，闹得不欢而散。
就那一次，还是好几个月前的事，这几张照片是怎么拍到的？谁拍的？
6
姜帆在实验室里泡了一天，晚上出门刚拿起手机，就被铺天盖地的短信和未接电话惊呆了。那些来自各地的未知号码发来了无数辱骂，纵然她心态再好，一眼扫过去也有些崩溃。
打开微信，很多未读消息弹出来，最上方的来自洛子羿：“学姐，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去实验室找你了！”
她顿了顿，没点开，反而往下滑，看到了宁远发来的消息：姜姜，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我已经以校队的名义在论坛和微博解释过了，你是我邀请的队员，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
“学姐。”
少年惯常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来。姜帆猛然抬起头，正好撞进那双满是焦虑的眼睛里。
见到她没事，少年舒了口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松懈下来，跟姜帆说起白日里发生的事。
不知道是谁把那个帖子搬上了微博，又被大V转发，还加了一些子虚乌有的“补充”。在那人的讲述中，姜帆不但做了有钱人的小三，还仗着有钱肆意欺凌同学，甚至故意破坏校辩论队的比赛。
一个刚注册的小号冒出来，曝光了姜帆的手机号码，然后又在几个小时后飞快注销了账号。
姜帆点点头，她已经冷静下来：“我知道发帖子的人是谁，洛子羿，你也知道的。”
少年盯着她轻声说：“学姐，我会处理的。”
姜帆还在想他打算怎么解决，手忽然被一阵温热覆盖住。少年身上好闻的泉水香气飘进她鼻息间，温度则从相触的皮肤一路游走到心尖，从未有过的亲密行径让她心跳加速，却仍然下意识竖起防卫的高墙：“放开我！”
洛子羿出乎意料地固执：“我们现在就去解决这件事。”
他们到了大一新生的宿舍区，几分钟后，女孩的身影出现在楼门口。洛子羿带着姜帆，大步走了过去。
“陈雨凝，是吧？”他盯住女孩苍白的脸，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洛子羿，我……我只是觉得你很委屈，姜帆她欺负你——”
“你是谁啊，为什么要替我委屈？”洛子羿冷笑着挑起眉，在女孩惊愕的眼神中凑近她，眼中涌上显而易见的狠戾之色，“现在给姜帆道歉，然后去论坛发澄清帖，微博也别忘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像是没料到一贯温柔可亲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陈雨凝咬着嘴唇，片刻后忽然大哭起来：“我不道歉，我又没做错！”
“你的行为伤害到姜帆，还凭空给她泼了那么多污水，还说自己没做错——”
“算了。”
姜帆抬手阻止了他，将目光投向抽泣的陈雨凝。
“帖子都发了，就算澄清也没用，就让网友们狂欢几天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会散去的。”她紧紧盯着眼前女孩的眼睛，哑声道，“但我想知道一件事。”
“那些照片，是你本人拍的吗？如果不是，那么是谁发给你的？”
陈雨凝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噎道：“是……是一个论坛用户私信给我的，也是新注册的号，我把图加上去，后来想联系他的时候就注销了……”
又是小号和注销，接连两次，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姜帆一边沉思着一边转过身，缓缓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洛子羿落后两步，盯着她高挑挺直的背影看了两秒，头也不转地冷冷道：“以后少管我和姜帆的事，我们那叫相爱相杀，和外人无关。”
然后追了上去。
“学姐，你知道是谁想害你吗？”
姜帆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是，我猜到了，但这和你无关。”
“为什么无关？”洛子羿固执地看着她，“这件事，归根究底因我而起。”
“但后续已经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的私事。”
“后续也有关。”洛子羿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我要帮你，因为你是我尊重的对手，信任的队友。”
他没说出口的最后半句是，喜欢的女孩。
姜帆望着他。
月光如水，从乌云后钻出来，雨水般淅淅沥沥洒遍了整个人间。少年穿着黑色卫衣站在她面前，身姿挺拔得像一棵树，冷峻的眉眼被月色柔和，眼中的坚定泛出几分明亮与赤诚，像是星光。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洛子羿。
他们在某些时刻天差地别，却又在某些时刻分外相似。
也终于在这一刻，姜帆不得不承认，或许更早之前，她就无可避免地，对这个与她针锋相对的骄傲少年动了心。
7
姜帆给洛子羿讲了个故事。
剧情陈旧得令人困倦。一个书香世家的独女爱上了凤凰男，不顾家人反对与其结婚生女。婚后十年间，父母相继过世，男人功成名就，却在外面养起了情人和私生子。骄傲的妻子已经一无所有，却自持身份不愿与第三者撕扯，只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独生女爱上凤凰男，结婚生女后10年，丈夫开始彻夜不归家。
丈夫说女儿不够淑女，她就以性命相逼威胁女儿放弃了她爱的辩论，专心学习。可她的妥协退让并没有换来丝毫怜悯，丈夫开始数月不归家，又使用言语暴力，致使妻子精神越来越不正常。终于有一天晚上，她在女儿床边坐了一夜，天亮前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再然后，帮丈夫生下儿子的情人成功上位，成了新的正宫。
“很无聊的故事对吧？”姜帆摊摊手，“但我就是那个女儿。”
洛子羿沉默地望着她。
他们正席地坐在路旁，头顶是高大的法国梧桐，从交错的枝干向上看，便能望见晴朗的夜空。初冬凛冽的风吹过耳畔，洛子羿转头，正好看到姜帆被冻得苍白的侧脸。
他摘下围巾递给她：“学姐，把照片和你的手机号发出来的人，就是那个女人吧？”
姜帆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围巾，点头：“是。”她直觉目前的氛围太过暧昧，一颗心脏揣在胸腔里拼命跳动，更下意识想逃离，“学弟，谢谢你的围巾。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宿舍楼要锁门了。”
她走得脚步匆匆，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这一晚睡前，姜帆收到洛子羿发来的微信：学姐，如果我们友谊赛拿了冠军，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她没有回复，只是从第二天训练开始，她和洛子羿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淡了下去。陈雨凝事件后，也没有小姑娘再来送奶茶。他倒是天天点了奶茶给辩论队的人，送到姜帆手中她才发现，每一次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蛰伏在暗流下的暧昧情愫就在一天天训练中不断发酵。另一方面，姜帆很快联系上姜哲。对方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想清楚了？不跟我死扛了？”
姜帆视而不见，把截图甩过去：“这两个账号是李茜的吧？曝光我的手机号和偷拍照，亏她想得出来。”
过了几分钟，姜哲回她：“你弄错了吧？茜茜说她没做过这种事。”
她早就猜到对方没那么容易承认，也不着急：“好啊，那我就报警解决了，反正就算账号注销了，警方也能查到IP地址。”
许久之后，对方才发来一条：“小帆，你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语气已经软化很多。
姜帆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把电话拨了回去：“姜哲，不管你赚了多少钱，我不稀罕！上次找你，也是为了拿回属于我妈的东西。你别跟李茜胡说八道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姜哲那次找她，明里暗里表示要把公司交给她打理，不过是为了帮他还在上小学的儿子铺路。若他真心想补偿这个女儿，就不会只提打理，而绝口不提股份的事。姜帆很清楚，那公司一大半的股份都挂在李茜和她儿子名下。
她思来想去，李茜不会不知道这事，那么她这么做就只有一个目的：她知道姜帆能认出那张照片，并以为她会找姜哲帮忙澄清。那么作为交换条件，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姜帆无偿帮儿子打理公司了。
只可惜，她漏算了一点，姜帆的母亲温柔可欺，姜帆却不是。
姜哲怒道：“姜帆，你怎么能这么跟爸爸说话！”
“我是在通知你。”姜帆冷冷地说，“这件事我会报警处理，你们就等着警方传话吧。”
她挂掉电话，顺手拉黑了姜哲的所有联系方式。
三天后就是第一场友谊赛，为了这场比赛，沉寂三年的她已经用了两个月时间，把自己打磨得锋芒毕露。稿子磨了四版，直到比曾经的一中小尖刀更具攻击力，也更加直击灵魂。终稿交给洛子羿整理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神中有掩盖不住的惊艳。
姜帆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一旁的宁远：“宁队，我一直忘了问，你怎么知道我高中是辩论队的？”
宁远第一时间看向洛子羿，姜帆的目光跟着他晃过去，少年正仰起头，冲她笑得眉眼弯弯：“学姐，这就是我友谊赛之后，要告诉你的事。”
8
友谊赛一共十场，由全省十支高校辩论队两两对决，决出第一二名，代表本省和母校参加明年的全国高校辩论赛。
比赛上，N大一路来高歌凯进，姜帆和洛子羿的配合几乎天衣无缝，摧枯拉朽般横扫过每一个辩论赛场。
洛子羿切点，姜帆深入。对手想诡辩，姜帆就跟他们理逻辑；想打感情牌，洛子羿便出来丰富共情。就连邀请姜帆的宁远也没想到，这两人能打出“1+1远大于2”的赛场效果。
最后一场决赛，辩题是经典的“知难行易”和“知易行难”之争，他们抽到了正方。
因为是决赛，对手也并不简单，前面的一二辩互拆观点，战场已经一片狼藉。洛子羿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引古论今，从李林塔尔说到司马迁，从人类的变迁史引到自身，由小见大，逻辑缜密毫无漏洞。
姜帆在一旁坐着，少年流畅的论述声声入耳，她微一侧头，便能看到灯光落入他眼中，宛如星光。
这是他的高光时刻，对方看过他过往比赛，原以为洛子羿仍然会从丰富共情的角度来打，早已准备好对应的策略，却不料他竟然打起了逻辑战。准备不足，在自由辩论环节完全败下阵来。
最终，N大毫无争议地拿下了第一名。
颁奖仪式上，洛子羿作为三辩被请上去讲话。他握着透明的奖杯，目光从台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姜帆惯常冷淡的脸上——许是因为那次在陈雨凝面前露了真面目，他也渐渐不再戴上那副礼貌讨好的微笑面具，却未料锋芒毕露反而引来了更多追捧者。
这也正是令姜帆困惑犹疑的地方——她无法确定，现在的状态，是否又是洛子羿准备的新面具。
“我很荣幸作为辩论界的新人，在指路明灯的带领下，拿下了这场友谊赛的冠军。那么明年的全国赛，我会全力以赴，不光是为荣誉，也是为我自己的梦想。”
“高考后的整个暑假，我都在练习辩论，原因只有一个：很早之前我就决定了，我想和我喜欢的女孩姜帆一起，成为国内最优秀的辩手！”
台下的女孩猛然抬起头，用惊愕的眼神看向他，洛子羿回以坚定温柔的目光。姜帆站起来，正要说点什么，现场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保安没能拦住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愤怒地看着她：“姜帆，你这个不孝女，给我滚出来！”
现场一片哗然，显然被这个先被告白又被责骂的名字惊住了。
姜帆握紧拳头，满目冰寒地看着姜哲：“什么事？”
男人大步朝她跨过来：“你他妈还真的报警了！你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茜茜就算再不好，也是你的长辈！”
“还有，你又在这里抛头露面地逞口舌之快，你妈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姜帆气得浑身冰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却被盛涌的怒意熏得发红：“姜哲，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是你PUA她十几年，在外面找小三包情人，磨掉了她所有棱角，逼着她自杀，你配提长辈这两个字吗？还有李茜，她在网上发布我的个人信息，带人网络暴力我，想让我给你们做白工，我报警处理这件事，有什么错？！”
“我倒想问你，靠着结发妻子发家后又弃之如敝履的行为，你自己不觉得可耻吗？”
“你！”
姜哲扬手要打她，却被跑下台的洛子羿紧紧抓住手腕。少年盯着盛怒的中年男人，唇角挑起一抹冷笑：“这位先生，这是辩论比赛现场，不是你展示如何欺凌女弱的拳击场。”
“你是什么东西？！”
“我啊，是姜帆的学弟，伙伴，还有……追求者。”他带着点小得意的眉梢冲姜帆轻轻一扬，目光回到姜哲身上时，又褪成一片冷凝，“保安，麻烦把这位破坏现场秩序的先生请出去。如果他不肯，就报警吧，我相信，这位先生也很愿意去局子里陪陪自己违法乱纪的情人——啊不，是妻子。”
9
姜哲被保安“请”了出去，由李茜引导的这场网络暴力早已结束，但法律针对她的处理还未开始。姜哲用新号码给姜帆发短信，承诺会帮她澄清并经济赔偿，希望她能答应和谈的请求。姜帆冷笑一声，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不再理会。
做了坏事，赔点钱就想和解？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既然李茜已经被警察带走了，那剩下的事，就交给法律来解决吧。
比赛结束后，洛子羿和姜帆推掉庆功宴，先一步走出场地，坐上了回校的地铁。
“学姐，我就说我只是穿衣显瘦吧。”
正值下班高峰期，洛子羿硬是在人群里帮她撑出一片小小的空间，“体脂率16%可不是信口乱编的数据哦，起码能抓住那位大叔挥向你的手。”
姜帆被他难得固执的孩子气模样可爱到，低头笑了两声：“好好好，我知道了。”
她在拥挤的人群里抬头看向他，少年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那里面闪烁着赤诚的光，绝不是虚假的面具。她忽然对自己此前的猜测感到羞愧。
“学姐不是好奇为什么宁队知道你高中的事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洛子羿凑到她耳边，“因为你高中时在礼堂的那场半决赛，我在现场。”
“啊？？”
姜帆震惊地看着她，洛子羿勾勾唇角，温热的呼吸从她耳边一直盘旋到肩颈：“学姐，我也跟你讲个故事吧，很短。无非就是一对一事无成的夫妻，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要求他全面发展，又要求他讨所有人欢心。他青春期时顶了两句嘴，就三天没有饭吃。”
“后来这个儿子离家出走到邻市，阴差阳错进了市文艺中心的礼堂。台上有个女孩正在辩论，言辞犀利，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提了一句以后要考N大，这个人就默默记在心里，直到全力以赴地考上，被录取，再遇见。”
姜帆看着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某些模糊的记忆翻涌而上。
那是她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辩论赛，和母亲的关系已经僵到极点，她心里也很清楚这大概就是最后一场，因此像扑火的飞蛾般拼命燃烧自己，打出了那一年最出彩的一场。
那时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潮水般涌来的掌声，她从未想过其中会有一股被她激励，一路大放异彩，直至站到她身边，与她并肩。
她正出神地陷在回忆里，地铁里忽然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
“你为什么摸我！猥琐男，不要脸！”
姜帆的目光定格在女孩泪眼朦胧的脸上，觉得格外眼熟：这不就是那天地铁上她和洛子羿争执的原因，也是她一开始看洛子羿不顺眼的源头吗？
那个被女孩指认的高挑身影顿了一下，抬高帽檐，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小姐，我一个直女摸你干嘛？别因为我穿着男装，就把我当成男人来碰瓷啊。”
周围响起哄笑声。女孩脸色苍白，等地铁一靠站，就第一时间跑了下去。
洛子羿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奈地笑了一下：“又是这个惯犯。让学姐对我产生了那么大的误会，要不是有机会澄清，这个锅我岂不是要背一辈子了？”
“学姐，我特别喜欢你的正义感，因此也特别遗憾，它曾经用在了不光彩的人身上。”
（尾声）
走下地铁，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难得冬日晴朗，夕阳金红的光芒铺在前几日的积雪上，天地间都是明艳的色彩。
走了一段路，姜帆突然开口：“我得为之前误会你的事情道歉。洛子羿，你说得对，我不该先入为主，认定所有先开口的人就是受害者。”
洛子羿愣了愣，眼中泛出些许笑意：“干嘛啊学姐，都今天了就不要为过去的事情道歉了。”
“还是要的。”姜帆叹了口气，“因为这个误会，再加上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我一开始对你的印象实在不算好。如果不是后来训练相处得实在不错，可能就要一直误会你是个伪君子了。”
“那些话……”听到这里，洛子羿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学姐觉得很不好吗？”
“倒也没有，就是太幼稚。”
洛子羿的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没追过女孩子，所以不知道什么才有用。”他说，“但刚才我的表白，学姐答应吗？之前我希望学姐答应的事情，其实就是遵从你的本心，抛开一切观点和立场的差异，你是否喜欢我？”
专业辩手啊，连表白都这么严谨。姜帆有些想笑，可是少年紧张盯着她的、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某种警觉又敏感的小兽。
“不如你猜猜，答案是什么。”
“学姐之前说过，你讨厌我……”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手却在下一秒被身旁的女孩紧紧握住。
“我不是讨厌你。”姜帆与他十指相扣，冰凉与滚烫相贴，渐渐匀成一片春水丛生的温热。看进彼此的眼睛里，那里面的冰雪也像是顷刻间融化了，“我是讨厌那么喜欢你的自己。”
她曾经因为一场误会在心里给少年定了性，就算之后误会解开，却觉得他面具虚假，所以才格外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对这样的人动了心。
姜帆凑近洛子羿，直到离那双被长长睫毛覆盖的眼睛不过寸毫之遥，直到彼此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缠绕。
“但是现在，我认输了。洛子羿，和你一样，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原标题：《相似引力：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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