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势渡水

张灏游真州竹林寺。竹林寺在一条小河对岸，小河宽两丈，和尚们每天在河上架板桥，供随喜的人来往，到了黄昏，把板桥撤掉。

那天张灏打算随喜时，日已暮，桥已经撤掉。张灏太想去了，他使出了绝招：奋力踏水过河，到了僧庵。他的鞋，只湿了一半！

和尚非常吃惊，以为他是仙人。张灏笑了：“我不是仙人。年轻的时候，曾有老师教我。起先，他用一尺多的厚砖，横排在地上，铺了三丈多，我跳上去，飞快地跑，那些砖，不倾倒。再换薄砖，在薄砖上跑来跑去，薄砖也不动摇，就用朽烂的布绢，布绢经受踩踏，不破，再换豆腐，跑在豆腐上，豆腐也不破，最后用棉纸、竹纸。踏竹纸、竹纸不破，就可以踏水了。但是，必须在二十步外起跑，一鼓作气，像老虎腾空飞起来，鞋头着水，不过五六寸，就上岸了。假如到了水边，才鼓气，再起跑，便不能没有气势。不过，这种跑法，最多只能跑两丈，再长的距离，不行了。”

【原文】张灏游真州竹林寺，寺隔小河二丈，僧驾板桥来往。张到时日暮，桥已撤矣，张奋身踏水而渡。至僧庵，但湿半鞋，僧大惊，以为仙。张笑曰：“我非仙也。少时曾有师授法，用厚砖高尺余横排于地，铺三丈许，跃上飞走，砖不倾倒，再换薄砖试之。往来而砖不动摇，则用朽烂布绢，布绢受足不穿，再换豆腐，最后用绵纸竹纸。能踏竹纸不破，便可踏水矣。但起步须在二十步之外，一鼓作气，即作虎势腾空如飞。鞋头着水，不过五六寸，即上岸矣。若到水边才鼓气，便不能起势，然极其量，亦不过二丈而止。”

　　余按王莽用兵，募能飞者。有人应召，缚鸟羽为翅，飞数十步乃坠，莽知不可用。即此类也。

唐公判狱

保定知府唐公，曾经勘察一杀人案，案件已经结了。

一天晚上，唐公秉烛独坐，忽然听见低低的哭声，好像就在窗外。他让婢女出去看看，婢女一出门就大叫一声，倒下了。唐公自己撩开门帘：一个满身是血的鬼，跪在台阶下。唐公厉声叱骂，鬼磕头道：“杀我的是某人，县太爷误判了另一个人。我的仇没报，死不瞑目啊！”唐公说：“我知道了。”鬼又叩头，走了。

第二天早晨，升堂提审。证人们供出死者穿的衣服，和他见到的一样，他更相信鬼说的话，他竟然按鬼的意见，改判了。负责此案的官员，百般申辩，最终是“南山可移，此案不动”。

唐公的幕僚，怀疑有其他的原因，叩见他，唐公就把昨天晚上的鬼故事告诉幕僚，幕僚也没了办法。

一天晚上，幕僚拜见，问他：“鬼从哪里来的？”唐公说：“从台阶下来。”幕僚又问：“鬼又从哪里离开？”唐公说：“一下子跳墙跑了。”幕僚说：“凡是鬼，有形而无质——只有样子，没有真实的身体，鬼离开你，应当渐渐消失，不应当翻墙。”

唐公觉得有道理，两人立刻墙头寻视，虽然墙上的瓦没裂，但瓦上隐隐有足迹，一直到墙外。幕僚指着脚印，说：“看见了吗，鬼怎么会有脚印！一定是囚犯贿赂盗贼所为。”

唐公沉思好久，恍然大悟，仍旧维持原来的判决。因为面子问题，唐公没有深究，究竟是哪个囚犯搞的鬼。

【原文】保定制府唐公执玉尝勘一杀人案，狱具矣。一夜，秉烛独坐，忽微闻泣声，似渐近窗户。命小婢出视，敫然而仆。公自启帘，则一鬼浴血跪阶下，厉声叱之。稽颡曰：“杀我者某，县官乃误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去。翌日自提讯，众供死者衣履与所见合，信益坚，竟如鬼言，改坐某。问官申辩百端，终以为南山可移，此案不动。其幕友疑有他故，叩公，始具言始末，亦无如之何。

　　一夕，幕友见曰：“鬼从何来？”曰：“自至阶下。”“鬼从何去？”曰：“然越墙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无质，去当奄然而隐，不当越墙。”因即越墙处寻视，虽瓷瓦不裂，而新雨之后，数重屋上皆隐隐有泥迹，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公沉思恍然，仍从原谳，讳其事，亦不复深求。

刘迂鬼

一个读书人，背着一袋子书走路，路上有一个水沟，也就三尺多，他看着小水沟，不知怎么过去。正发呆，一个农夫经过，就告诉他：“你傻呀，一跳就过去了！”他一跳，跳到水沟里。农夫更笑了：“真笨，看我的！”一下跨过去了。读书人生气了：“你让我跳过去，你知道什么叫跳吗？双足曰跳，我双足跳的，掉下去了。单足曰跨，你是跨过去的。”

上面说的，是我小时候听的故事。该书生够迂，袁枚笔下的读书人，更迂。

刘羽冲，沧州人，性情孤僻，好讲古制，依古人的话行事，实际迂阔不可行。

他偶然得了古兵书，在家里潜心阅读一年，自称可以统帅万兵。正好来了些土寇，他就按古兵书上的办法，演练乡兵，和土寇交战，大败。

不久，又得了古水利书，又潜心读了一年，自称可以使千里变良田，还绘图说服州官，州官让他在一个村子里试一试。他就领着老百姓挖沟渠，刚挖好，发大水了，大水顺着沟渠灌到村子，老百姓差点成了鱼！

自此，抑郁得很，常常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摇着头叹道：“难道古人欺骗我吗？”天天说千百遍，就是这几个字。

【原文】不久，刘羽冲生病死了。每逢风清月明之夜，都能见到他的魂儿在墓前松柏下，摇头散步，喃喃自语，家人侧耳细听，他说的还是这几个字！

刘羽冲者，沧州人。性孤僻，好讲古制，实迂阔不可行。尝倩董天士画《秋林读书图》，纪厚斋先生题云：“兀坐秋树根，块然无与伍。不知读何书，但见须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谱。”盖规之也。偶得古兵书，伏读经年，自谓可将十万。会有土寇，自练乡兵，与之角，大败。又得古水利书，伏读经年，自谓可使千里成沃壤，绘图列说于州官，州官使试于一村。沟洫甫成，水大至，顺渠灌入，人几为鱼。由是抑郁不自得。

　　恒独步庭阶，摇首自语曰：“古人岂欺我哉！”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不久发病死。后风清月白之夕，每见其魂在墓前松柏下摇首独步，侧耳听之，所诵仍此六字。

《续子不语》